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都有因果关系,但是人生中不乏因果关系现象的观照。因与果的关系建立与显现潜埋在时空里。“因”的可为与无可为当顺应内心境界和外部环境的自然,否则,“果”不会出现,或者出现了也不会被发现。
1980年母亲因病去世。火化。骨灰盒置堂屋八仙桌上供奉,端饭三年。1981年1O月我去当兵,1984年夏天军校放暑假回家探亲时,母亲的骨灰盒早已按时落葬于门前自留地里。
当兵前父亲手上翻建的一次房,在我转业后不久被翻建成了楼房。门前自留地与路道因此也随势调整了多次,母亲的茔地在地上参照物不断变化的过程中,让我们失去了对其在地下位置的准确判断,“失踪”时间逾十五年。
2009年村上统一铺设水泥路,我对全家住在城里的老大说:为了你退休后回乡养老时生活方便,给你家老宅预埋一节PVC下水管至我家主管上吧,“好的,麻烦你了”。
在长期被碾压过的石子路上开挖管槽是个体力活,两米多的路幅镐铇就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午休后清挖。再深挖,一锹下去,突然听见“咯嘣”一声的闷音传出,我知这是青砖在泥土中断裂的声音。俯身拾扔,清土,惊见一洞穴。我连忙叫来父亲,经确认,此就是母亲的骨灰盒安埋点。复土,放弃此管槽线位。烧纸祭拜。向西一米平行重挖。埋管。这一天,是我的生日。
两年后因征迁,我家楼房被夷为平地。屋前的水泥路被大型挖掘机掀翻。 未曾建设的土地上,这些年每年的清明丶冬至丶母亲的周年(念),我们皆会在她的茔地上烧纸。 原计划等过了今年二十四节气的交“大寒”后移坟,风俗上讲节后“无忌”。谁知新城学校建设的速度比想象的快,幼儿园、小学、初中全面铺展开建。上个月3O日在安徽休宁溪口,趁所有摩托车加油的当儿,我回拔了此前在深山中未接听到的陌生电话,“喂,你好!”
“你好!你老黄是吧” 。
“是,我是。请问什么事?”
“我们这儿在开挖图书馆的工程基坑,你插旗做记号的茔地我们正在施工,请你马上过来确点移位。”
“谢谢!我现人在安徽,今晚到家,我明天一早去工地,务请你此点停止施工,以保证准确、顺利位移……”
“好的。”
翌日在施工工地,我见到了躺在基坑北边、上面写满了说明、留有我电话号码的黄旗。我左看右看,远看近看,比对地上物,在挖掘机司机的开挖记忆中寻信息,经判定后我心情沉重且失望地告诉他们,“这个点不是我母亲的茔地”。
是谁,又是出于什么动机将定位旗向北移动了几十米?如果想追究,施工方肯定是最先被追责的。
我默默地走到基坑南边,在小山似的泥堆与基坑之间反复比对地上遗留参照物。
“老黄,你要用挖掘机尽管说,我们全力配合。我们工期较紧,还请你抓紧时间。”那位给我打电话的施工经理继续说:“我们可是负责任的,你插的那面旗帜我一直要求施工人员不要动”。
我说,脚下的这一地域请你暂停施工,今天的“日子”忌“动土”,明天上午我过来,到时请你派挖掘机配合。
挖掘机在基坑南边我所厘定的地域内慢慢地层挖,我的眼睛紧盯着挖掘机的抓斗内泥土的内容,老宅门前老路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我又递了支烟给工作非常认真的司机师傅,“谢谢你!”我心情比较复杂地对他说:“已找了个把小时了,我非常感谢你的耐心!请你先歇一歇,再顺便帮我回忆一下:你在开挖基坑南侧一线有没挖到PVC管?如果再找不到,我将放弃。”
“没有,我可以肯定”。
“嗯,那就有希望了”。说完我跳进建筑基坑,一眼在南截面看见了两个位置上的PVC管,被挖断的白色断面曲线。
“师傅,你就在这一带小心轻挖吧”,我用手指朝地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圈交给挖掘机司机。司机调整了一下机位,伸出抓斗,斗齿着力PVC管的上方,嵌力土中,收腕臂起挖,抓斗升举,白色PVC管破壁露出。
“师傅注意,此位向东一米内一定要小心”。
“好的”。挖掘机师傅此时应该看见了我的内心。
“停!”抓斗应声而停。
“找到了,找到了”。
司机立即停了车从驾驶室跳下来跑到我面前,“你确定是不?”
“谢谢你,谢谢你!肯定是,肯定是!你看这是青砖砌的骨灰盒长方形墓穴,斗齿刮损了上面的拱券青砖。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只是母亲现在也只成了一把土了”,我淡谈地丶自言自语地说。
“找到就好,找到就好!是你的幸运!也是你母亲的幸运”,司机微笑着又补了两句:“如果图书馆建筑基础再往南开挖一米,你的愤怒,你的怨怼,你的自责可能早已经洒落一地了。”
不一定。也可能。但终归我会接受既成事实。
“我尊重命有天定的法理,我也唯心好人有好报的道理。”我递了支烟给司机,一脸自豪地说,至今村上人要是谁念及到了我母亲,都会有同样的一句话:“玉兰,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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