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愿意做你的男闺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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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愿意做你的男闺蜜

　　■闫红

　　《聊斋》里有篇《云萝公主》写得很怪，说是有个叫安大业的男子，一生下来就会讲话，他妈觉得很邪门，弄了狗血给他喝才让他闭嘴。他长大后生得俊美，很多大户人家都想把女儿嫁给他，但他母亲曾做过一个梦，说，将来她儿子会娶一个公主。母子俩决定听从上天的指示，回绝所有的媒婆，一心等待公主的降临。
　　他们等了很久，公主总也不来到，安大业有点后悔，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神仙给耍了。有一天，他在家里独坐，突然闻到异香，真的有美女在一群婢女的簇拥下而来，自称是云萝公主。
　　像很多《聊斋》里的故事一样，这位公主到来之后，二话不说就掏钱给他装修房子，然后就消失了。房子装修好之后，又经历了一些波折，安大业再次见到云萝公主，按照一般规律，现在该求欢好了，他遣散婢女，跑过去想抱住公主，公主却提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说法。
　　她说，君暂释手，今有两道，请君择之。若为棋酒之交，可得三十年聚首，若作床笫之欢，可六年谐合耳。
　　她没说原因，大概是天命，《聊斋》里经常出现天命这个词，对应到现实中，大概就是郎情妾意却因为现实原因不能在一起。这样的天命令他们必须做出选择，一是棋酒之交，也就是做现如今出现的这种“闺蜜”，可以维持三十年，如果是床笫之欢呢，只有六年交情。
　　表面上看，这个天命很奇怪，很不近人情，然而它正是人情之所在。云萝公主说六年谐合，外国电影里告诉我们有个事实叫做七年之痒，两个词放在一块提示了一个普世规律，那就是，六年谐合，七年之痒，纵然是神仙眷属，也逃不出天命的罗网。
　　而如果只是棋酒之交，也就是咱们前面说的“男闺蜜”，她之于他，便是心口永远的朱砂痣，白月光，要用一辈子去忘记，区区三十年，自然不在话下。
　　这是一个让人说起来就要叹口气的现象。俗一点说，就是“偷着不如偷不着”，再朝鄙俗里说，就是张爱玲在《小团圆》里写的，盛九莉她妈说，女人不要轻易跟人发生关系，如果两个人有意思而又没有发生关系，再见面滋味不知道有多好。
　　我知道这样说有点俗。我也知道世上有规律之外的爱情，爱到只想为对方燃烧，爱到没有自己。然而这样的爱情，是世间珍奇，昙花一现，玉石隐于深山。大部分的所谓爱情，在男人是为了欲望，在女人是为了所谓安全感——虚荣心也是从安全感里生出来的。若是各人都从利益角度出发，就都要面临是六年床笫还是三十年棋酒的选择。
　　云萝公主把选择权交给了安大业，他想也没想就说，六年后再说吧。云萝公主叹了口气，从了他。其实六年后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从此后，便只是生儿育女柴米油盐，云萝公主最后离开时，安大业落了两个儿子。接下来的故事十分无聊，作者详述那小儿子如何不孝，最后娶了个厉害老婆才算改好的过程。
　　看到最后，我总是替他惋惜，他不知道，他同时也失去了另一种可能，与她同心而离居，共数风晨雨夕的可能，做她的男闺蜜，享受剔除欲念，只是爱护爱惜一个人的可能。当然，那种情调，在男性的世界里，是失败的象征，除了贾宝玉，中国古代文学里的大部分男人，都对此不屑一顾。
　　比如《莺莺传》里的张生。他看见崔莺莺国色天香，便到她的丫鬟红娘那里找路子，红娘让他去纳媒问采，他说他等不得，要是那么样的一系列程序走完，他就要一命呜呼，要寻他得去“枯鱼之肆”了。这时候，选择权还在崔莺莺手里，她答应了他，整个过程，她朝隐而出，暮隐而入，一言不发，静默如深海之石，我想那是因为她已经清楚了自己的命运。“始乱之，终弃之”，世间事往往如此，她说她不怪他。
　　但打定主意将对方变成男闺蜜，也是一种选择。田朴珺是这样，《围城》里的苏文纨也是这样，她愿意嫁给四喜丸子脸的所谓诗人，也不愿意嫁给高富帅赵辛楣，是因为她觉得后者做男闺蜜更合适，她更愿意他一辈子惦记着她。

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