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国建
八年前的初冬，黎江海又一次住进扬州市第一人民医院。 有天晚上，他女儿气呼呼走进老爷子的病房，冲着正在看书的黎巍说，“哥，你出来一下”！ “妹儿，什么事？” “马三龙那小子并没看在我是他老同学的面上而在爸爸医药费报销单上签字！他还是认为呼吸机的使用费太多！” 马三龙是黎江海老爷子原工作单位的分管科长。几天前，黎巍手拿院长和另一位科长已签了字的发票和颜悦面地递给他时，他非常认真地对费用清单的列项进行了报销许可政策的细致对照。半小时后他转首对站在身后的黎巍说：“总体上老爷子住院符合用药规范，也没有自费药混在发票中，只是，只是呼吸机用时太长，费用太高！这样，你把发票先搁我这，我请示一下院长”。 黎巍立时脸就阴沉下来，不言、出门，停下步子，深呼了口气，站在走廊上，声音比较重地说：“我等你消息”。年轻时大个子黎巍练过举重，插队时挑断过三根扁担。 老爷子在病房里听见了兄妹俩在病房外的对话。黎江海悄悄的、非常费劲地摘掉罩在鼻嘴上的呼吸面罩，有气无力的喊：“小巍，你俩过来。小巍，小巍，你俩过来。” “把床给我摇高点，我有两句话跟你们说一下”。黎魏他妹扶助老爷子贴床坐好后，老爷子说：“我这要死不活的病，迟早得走。住这些时呢也给国家、给单位增加了沉重的医疗负担，所以我决定从现在起再不使用呼吸机。坦然面对生命的自然规律。我，包括你妈妈将来，走了以后，丧事都回根思老家办，坟包尽量离鞠老二近点，到那边后我不想能帮助他多少，至少可以陪他多说说话，要不是他，我哪有今天……” 鞠老二与黎江海是一个村的。 1946年初，国共两党边打边和谈。内战不可避免。根据国民政府的指示，泰兴重建并扩充了保安大队，老资格的鞠老二任班长。 七月四日，毛泽东致电刘伯承、邓小平、陈毅及华中局：先在内线打几个胜仗，再转至外线，在政治上更为有利。 华中野战军司令员粟裕根据敌我形势研判决定集中华中野战军主力第1、第6师及第7、第10纵队共19个团约3万余人，利用国民党军分路进犯，间隙较大，兵力分散的弱点，采取集中优势兵力，逐次歼灭国民党军的战法。此战斗连续进行了七次，皆胜，军事史称“苏中七战七捷”。 首战7月13日在宣堡、泰兴打响。1944年刚加入新四军的黎江海所在纵队负责攻打驻守在泰兴城内国民党整编第83师之19旅，该旅为半美式装备的精锐之师。国共双方的攻守城战斗打得异常激烈。战斗中，守城的鞠老二侥幸躲过了死神，攻城的英勇战士黎江海却因一颗子弹从胸部穿过、并在背部开花而身负重伤。 新四军部队按照粟裕战略方针，虽然此战共产党部队以较小的伤亡共歼包括泰兴保安大队在内的国民党部队近三千人，但在15日凌晨前必须大部弃城东奔如皋进行另一场恶战，留少部分人员负责收容伤残、掩埋战友。 泰兴城内，地方武装泰兴保安队作为国民政府军在战后也负责起了收拢残余兵力、组织民工清理泰兴城内战场的重任。是黎江海命大，躺在横七竖八的尸阵中，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他，恰巧被匆匆从他身旁经过的鞠老二发现。 鞠老二与黎江海都是老叶(现属根思)乡小北庄人，两家还是相距不远的世交邻居。他俩小时候一起下过河摸蚬子摸螺丝，一起挑猪草在路边地上画线下过“五码子”，一起到外庄听过人家唱大戏。至于他俩阴差阳错，或志向不同而选择分属两个政党、并忠于自己的武装集团，不影响盟誓般的兄弟之手足情。 发现受了重伤、几乎频临死亡的黎江海，鞠老二没有犹豫，他迅速叫来两个体壮的民工，大声说：“快，用担架把这家伙给我抬到城外龙河边上让共军去收拾”！ “啊唷！”钻心的疼痛让黎江海醒来、眼睛睁得有灯盘大，他看见了鞠老二从兜中掏出的两块大洋、悄悄地分给两个民工并耳语吩咐，看见了鞠老二给他使了个眼色即迅速离开…… 1946年11月，华中野战军作战略转移，泰兴逐步成为游击区。为保存有生力量，县委组织干部、战士共527人分批北撤。还未完全痊愈的黎江海随队北撤，部队根据他身体的实际状况让他学做了卫生员。莱芜战役后他与同院海安藉女卫生员夏雨静相爱。 夏雨静出生于革命世家。早年，当农会主席的爷爷被海安反动派杀头示众。她的父母都是地下党员，在粟裕的苏中七战之一海安大战时积极支前。 解放后，黎江海与夏雨静这对革命夫妻双双转业到了位于扬州大运河畔新组建的某专科医院，并渐成为省内著名的资深精神疾病医疗专家。 到龄退职后，他们均按政策享受离休老干部待遇。国家给予离休老干部待遇，最大的福利就是生病时医药费全额报销。 黎江海摘掉呼吸机后的第二天，黎巍拿着机上的氧气面罩来到了马三龙办公室，“马科长，今儿我陪你一上午。来，我给你把氧气面罩戴上，体验一下”…… 不到半个月，黎老爷子已到根思小北庄空田里在和鞠老二下“五码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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