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3日,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发生血案:患者李梦南在医生办公室用水果刀连刺4名医务人员,造成1死3伤,其中死者王浩年仅28岁,是在读硕士研究生,在哈医大一院实习,此前已获得就读香港大学博士的资格。 昨日,新华社记者在哈尔滨市南岗区看守所采访了哈医大一院“3·23”伤害医务人员犯罪嫌疑人李梦南。李梦南告诉记者:“我不应该滥杀无辜”。 “我们也想去给人家道歉,也愧疚,可是去了跟人家说啥呢?” 38岁的李春红和36岁的李春明———李梦南的姑姑和叔叔,不安地站在自家门前。这所房子主要由草和泥组成,在中国最东北部早春的寒风中显得很不适用。 这里虽然属于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辖下的鄂伦春自治旗,但离呼伦贝尔市却要坐14个小时的火车。 李氏姐妹的父亲———63岁的退休煤矿工人李禄躺在炕上,神色绝望。他尽力选择着用词,避免让一窗之隔的老伴知道,他们唯一的孙子李梦南,已经被媒体定格了无数遍:哈尔滨“3·23”事件的凶手。 “很不高兴”的孙子 “他说:爷爷,我把大夫杀了,我也不想活了,给你们减轻点负担。” 如今的李禄只剩下悔恨。3年前他因胃癌切除了3/4个胃,现在更因此事急火攻心而吃不下东西。回想起那个下午,在旅店昏睡中被孙子叫醒,看到他一身是血还拿着一把刀的一刻,他就开始无穷无尽的自责。 “李梦南嗓子那块儿有血,说是自己拿刀捅的,不想活了;右手这个手指也折了,是握刀时划的。”李禄摆弄着右手无名指。“我赶紧带他去哈医大一院包扎,就在急诊科。他扎的那个郑一宁(女医生)正好也在科里包扎,看到李梦南就喊:快来人哪,就是他!” 身高约1.7米的李梦南并不强壮,长相尚稚气未脱。他1994年5月30日出生,还未满18周岁。警方公布的照片里,隐去了他的面部。一同公布的照片还有他使用的那把刀,标尺表明它的长度为20厘米。警方公布,他购买这把刀的时间为当天16时许。 院方公布的案情缘由是: “因患强直性脊柱炎,23日9时许,李梦南在爷爷的陪同下来到哈医大一院就医。经医生诊断,李梦南患有肺结核。强直性脊柱炎药物治疗可能会导致肺结核患者引发感染,甚至会有生命危险,属于用药禁忌症,所以医生建议他到治疗肺结核的专业医院先治好肺结核后再治疗强直性脊柱炎。李梦南误认为医生不想给他看病,对此心生不满……” 李禄对肺结核这个结论并无异议。但他补充:从2010年10月至今,他和孙子一共到哈医大一院求医6次。 李梦南还没断奶时父母便离婚,母亲十几年来再未有过联系。父亲1996年因伤害、抢劫被判死缓,至今仍在河北深州监狱服刑。从2009年强直性脊柱炎发病起,都是爷爷李禄带着李梦南四处求医。 10个小时火车车程外的哈尔滨,是内蒙古东北部地区居民看大病的首选之地。退休金今年才涨到1300元的李禄,很自然地每次都选择22时25分从大杨树开往哈尔滨的K 7095次绿皮火车,第二天早上8时20分到,票价50元。硬座。3月22日晚上,他和孙子坐的正是这趟车。23日早上到哈尔滨的时候,各买了一碗泡面吃。这是他们当天吃的唯一一顿饭。 这一次,接诊的医生不再是前几次给李梦南看过病的风湿免疫科副主任梅轶芳———她出国了,而是女博士郑一宁。李禄认为,这差别是引发血案的一个关键因素。 2011年4月,李梦南在哈医大一院住了院,打了一针“类克”,这种昂贵的药物,效果至今还有余荫。他的腿不再疼得下不了地,仅仅是走路时有些略微的拐。收他住院的正是梅轶芳。 但他同时为这一针付出了代价。素无家族肺结核史的他,打完药不久就发了高烧,被诊断为肺结核。原准备在6个星期内打3针,以达到抑制强直性脊柱炎的疗程不得不中止。科学松鼠会会员、上海交大医学硕士箫汲为此事写了一篇文章解释,使用类克对肺结核患者而言会有生命危险。 根据鄂伦春自治旗的相关规定,居民患结核病必须去扎兰屯结核病医院治疗,强直性脊柱炎一类的病才可以去哈尔滨治,报销额度大约为60%.在扎兰屯结核病医院住了5个月,确信自己已经痊愈的李梦南此次去哈医大一院,为的正是延续这个疗程。 由于院方婉拒了采访,病历又均被警方收走,李禄的以下叙述未经证实:郑一宁让他们去哈尔滨胸科医院拍一张胸部CT片,拿回来再看;祖孙俩赶忙坐113路公交车,赶到5公里外的胸科医院拍片拿回来。不料郑一宁朝他们要胸科医院的病历簿和医生意见,说:按规定,这是不能缺少的。 “我实在累不动了,再说也要去医院调病历,拿回来跟政府申请大病补助”。李禄说,他根本没有想到病历簿会有用,只好叫李梦南自己又坐公交车返回胸科医院,特地买了个病历簿,让负责拍CT片的医生写了几句拿回来。结果,郑一宁把片子拿给另一名副主任看,结论仍是不能接受类克治疗。 “那个副主任没让李梦南进屋,光跟我说:如果光是结核病这方面,那你孙子不用服药都行。但要打类克,风险还是很大。你们还是回去静养3个月,观察一下。” 此时已经过了中午。祖孙二人空着肚子回到那间小旅馆,李禄不久就睡着了,李梦南什么时候出去的他也不知道。他只记得,拐着腿、饿着肚子,坐了一夜硬座火车又折腾了一上午的孙子“很不高兴”。 等他醒来,一切已经发生。王浩死了。 “他们不理我,我挺恨大夫的” “当时我和我爷爷来哈医大看病。我感觉大夫好像是嫌我麻烦。之后感觉脑袋一热,就把大夫给杀了。”昨日,李梦南向新华社记者表示,他患有强直性脊柱炎和肺结核,据他回忆,这次来就是为了打“类克”(一种治疗药剂名称)。医生说他有肺结核不能打,要求他先去胸科医院做检查。他将胸科医院检查结果拿回来给医生看后,医生觉得不行,不收他入院。
李梦南说:“当时我非常生气,我和爷爷大老远来的,他们不理我,我挺恨大夫的。”离开医大一院后,李梦南的爷爷说不收就回家吧。他没有听老人的话,偷偷地买了水果刀,直接冲进医生办公室。 在谈及医生对他的态度时,李梦南两次使用了“还行吧”这个词语。“我对医生肯定有误解,但他们也不全对吧?”他说,医生确实给他解释了不能打“类克”的原因。“但前两个月我就在这儿治疗,当时大夫给我开了两个月的治肺结核的口服药,吃完药再来,结果这次来又不行了。”他说,医生不了解他的辛苦。 李梦南说:“发病的时候我非常痛苦,腿部膝盖和胯骨都特别疼、肿,行动不便。”他说,他家离哈尔滨挺远,家里条件也很困难,爷爷还患有胃癌,一次次做检查加上人生地不熟等因素,让他和爷爷都非常辛苦。 李梦南说:“我不应该滥杀无辜。”他说,自己这么做不正确。现在他很想家人,一时冲动犯下大错。 生活清苦的准医生 一楼走廊贴着医治性病的小广告,房间里还挂着房东儿子的结婚照,遇害的医学硕士王浩生前就住在这样一间14平方米的7楼顶楼里。他在校外租的这间房子月租700元,家具和装修都极其老旧。63岁的房东徐向东说,王浩已经7个月没付房租了。不是没给,是给了几次都被他拒绝。 “这孩子人品太好了,经常给我孙子补习功课、帮我们家人看病,我把他当自己儿子看。”王浩遇害后第二天,闻知此事的徐向东特地跑到哈医大一院去打听,还被保卫处审问了一顿。 “他12点前睡觉的时候非常少,回来就看医学方面的书,说是要写论文。”王浩的遗物基本都已被家人搬走。徐向东翻了一下抽屉:留下的只有一张纸条:哈医大2011年的学杂费收据,9000元;一袋255克的挂面,已经吃掉一半。他在家吃一顿饭从来都很简单,不是一袋方便面就是半袋挂面。 1984年出生的王浩正好比李梦南大10岁。他是大三时从内蒙古民族大学来哈尔滨医科大学读书的交换生,又在这所医院读了2009级研究生,导师正是梅轶芳。几个月前,他考上了香港大学李嘉诚医学院的博士生。 “浩哥跟我说过:去了香港以后,我只会比现在更苦。”王浩的生前好友、博士生孙心毅回忆说,王浩得知自己被香港大学录取后,首先想到的是那边是全英文授课,怕自己的英文还不够好。王浩连看美剧《六人行》都是为了锻炼英语口语。对这种清苦的生活丝毫不以为意。 王浩生前没有与李梦南有过任何接触。作为一名还没有拿到硕士毕业证和医师执照的实习生,他甚至没有诊断病人的资格。查房、写病历、做实验,是他这个阶段医学生共同的三大功课。 “他喜欢医生这个职业”。孙心毅说,王浩几年来一直没有找女朋友,专心读书,并拒绝了多所医院的工作邀请,立志要在医界学术上做出成就。他想的是,等这个博士学位拿下来,再考虑成家立业和工作的事。哪怕届时他已经32岁。 而这一切,都被内蒙古老乡李梦南的一刀截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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