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影事（作者：蔡双喜）

dpbsoft · 发表于 2012-9-7 20:1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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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忙于生意，好久没码字了，贴篇7月份的。

乡村影事
蔡双喜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乡人在露天底下看电影。在我的记忆里，乡村电影总是跟计划生育扯在一起。乡村夜晚，枯燥无味，死一般寂静。隔三岔五的来场电影，给乡人解解闷，倒是桩好事情。
　　乡人认死理儿，总觉得生个男丁有面子，好传宗接代。媳妇们暗地里较劲儿，成天烧香敬菩萨，保佑生个胖小子，好出人头地。头胎生小子的，送红蛋，摆满月酒，喜事轰动全村子。生丫头的人家，闷声不响，密谋着生第二胎。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传后人。领了红本本（独生子女证），养老有保障。口号天天喊，超生却时时有。说来也怪，老实巴交的乡人竟然敢超生，胆子大得让人吃惊。假如二胎仍不称心，会继续生三胎，直至生出个带把儿的为止。他们的勇气与耐力，实在让我佩服。
　　对付生女娃的户，重点监督，突袭搜查；对付超生的户，先罚款，后罚场电影暴光暴光。没款罚的户，直接扒房子，搬家当；屡教不改的户，干脆把媳妇拉去结扎，省得害人。抓超生放电影，全乡总行动。一时间，搅得村子里鸡飞狗跳猫上房。不光我们村，其他村庄也是这付德性。
　　虽说放映员是个吃香的行当，但也是个苦差使。乡人居住分散，东西南北十来个村庄，连条象样的大路都没有，全是些坑洼小道儿，东转西绕才赶到。好在放映员进我们村，乡人争着打下手，把粗活全干了。放映员感动不已，掏出带滤嘴的香烟招呼乡人，再也不抱怨我们村偏僻路远了。毛竹竿子竖好了，幕布拉好了，片子也倒好了，全部准备妥当。等什么呢？放片啊！乡人不耐烦了。等等，矮子龙捧着茶杯过来了。
　　电影开场前，矮子龙照旧要在喇叭里喊话，内容无非是炫耀抓超生户的成绩。末了，再强调下，今天是哪家罚款放电影？望大家以此为戒，下不为例。又是半个钟头的废话，估计乡人听麻木了，两只手也懒得拍巴掌，由着矮子龙鬼喊鬼叫。矮子龙家住邻庄，乡计生办主任，定点我们村主抓计生工作。因他个子矮，本名叫子龙，做事心狠手辣，乡人背地里骂他矮子龙。要是半道上遇见他，乡人也会避让远远的，生怕惹上这尊瘟神。
　　记住矮子龙讲话时，坐底下的千万别吱声，否则要倒大霉。上个月我们村放电影，矮子龙正讲得起劲儿，一少年憋不住插了句话，正巧被他听见。矮子龙立马走过去，猛扇那少年几个耳刮子，并放出狠话：“哪个再嚼舌头，别怪我不认人！”周围一阵沉默，没人敢说句公道话，乡人早已习惯了逆来顺受。
　　有人讨厌，也有人欢迎。譬如我们村长，他跟矮子龙好得合穿一条裤子。矮子龙帮他抓超生户，为他挣足荣誉和面子。说实话，矮子龙抓超生的确在行，超生户只要被他盯上，就甭想逃脱，村子里的超生户几乎全被他一人承包了。矮子龙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经常放电影便是最好的证明，我们村也因此被评为县计划生育先进村。
　　长此以往，倒弄成个不成文的规律。放电影必有矮子龙在，有矮子龙在必放电影，毫不相干的两样纠缠上了。以至后来一看见放映员，乡人开口便问：“矮子龙来么？”。矮子龙来，肯定又有人家罚款放电影。
　　乡村电影片源紧张，两三个村庄合用一部胶片，且错开时间放映。总共个把多钟头，花去半钟头讲话，时间明显不够。到点儿了，放映员忙收拾家当，往别的村庄赶。电影没放完呢？乡人一片哀声，心里痛骂那狗日的矮子龙。让我从头看到尾的电影，也仅有一场。那是人家考上大学包的电影，特意请来中学校长，还放了挂鞭炮，说是去去晦气。那年代，全乡考中一两个大学生，是很了不得的，自愿包电影的几乎没有。
　　几部黑白老片子，早看腻了，孩子们又盯上蓝光闪闪的放映机。真的很奇妙，蓝光照在幕布上就现人影子，伸手去抓蓝光，人影子跑手上了；干脆站幕布前头，人影子又溜到肚子上。是什么原因呢？放映员大叔也说不出道道来，顶多回一句：“放映机放人影子嘛！”其实大叔熟悉的只是放倒片流程而已，他哪有闲空研究放映机原理呢！
　　咦！那帮小伙子又钻后头，不看电影么？其实他们痴迷的不是电影，而是爱情。小伙子交女朋友，女方父母盯得紧，约会甚少。趁晚上放电影溜出来约会，这绝对是个好借口和机会。今晚上有电影，口信早就捎到，她准时来了。小伙子赶紧献殷勤，把板凳擦了又擦，双手递上葵花子，还有大白兔奶糖。月色朦胧，人朦胧。他们依偎在一起，仿佛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有时附近村庄放电影，小伙子也会用脚踏车载上她，寻着电影的声音一路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