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的饭局

沧浪之水 · 发表于 2013-9-19 16:3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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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沧浪之水于 2013-10-10 19:18 编辑

表哥请我们吃晚饭，预订了观前街的老字号饭店。我执意去王天井巷某餐馆：“那个餐馆以前去过，有一道菜我很喜欢。再者，距我入住的如家酒店近，我脚底逛街磨出的水泡，多走一步都是煎熬，要去观前街，除非有人背我去！”表哥对我的理由将信将疑却又拗不过我，嘟囔着：“妹子可别是为我省钱！”

出发前就暗嘱儿子，表舅在苏州打工不易，点菜吃饭，比不得在家时肆意。表哥推送着菜谱让两个小子点菜，儿子和同学很是乖巧，不时顾盼着着我的脸色，表哥很为不满，叫来服务员加菜：“你这妹子！外甥难得来，这点钱穷不了舅舅的．．．．．．”

干去一瓶啤酒后，表哥神采飞扬地讲起我们小时候的故事，两个小小伙听得很是入神。表哥的脸上，看不出岁月过多的痕迹，更看不出他心底曾经的伤痕。

本着“大一天也是二十四小时”的父训，对只大我几天的表哥，称呼上哥长妹短绝不含糊。据说，表哥当初没我学步早，没我说话早，好些方面比不过我。姑姑说，人比人，气煞人。爸爸却说，人与人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都有各自的优点。我却很不幸地在各方面成了表哥的陪衬人、参照物，但两小无猜的感情一直伴随着我们快乐的长大。

表哥当年顶替长辈进了苏州的工厂，早已是一个苏州通，一口苏州话比家乡话还要地道。刚到苏州没几年，性格刚烈的哥受不了本地同事口口声声“江北佬”的欺生，报复性地偷藏了那个同事的钱包，这个冲动弱智的恶作剧让他锒铛入狱一年，命运也从此改变：那个苏州的彩蝶姑娘，曾带着破茧成飞的勇气，疯狂地爱着这个江北穷小伙，爱得死去活来，却带着受伤的翅膀黯然惜别。

一年后，表哥离开苏州回到了家乡。相貌俊朗，曾被我戏称为“醉蝶花”的表哥，再没有了蜂蝶在他身边飞舞。他说：“妹，我是一粒掉落在别人衣上的尘埃．．．．．．”每次想到那只曾经在哥的心中流连伫足过的蝴蝶，我都如鲠在喉。原本，想像哥的婚礼上，我要送他们一曲《愿做蝴蝶比翼飞》的。

哥的婚事一直是家族探讨不休的议题，当一个人在别人的指责中变得卑微时，他已然没了做人一切的平等，世人的眼光似乎连他选择婚姻的自主权也没有了。蝴蝶飞走后，家族里有头脸的长者为哥物色了邻村另一离婚女子。大龄的困窘、长者的尊威，父母的唯诺，表哥无语。订婚那天，哥故作的欢颜和回眸间的落寞尽在我眼中，他用苦笑和自嘲接受着我的祝福。订婚第二天，哥又去了苏州，和我再没了联系。当长辈们接到哥从苏州寄回的一纸退婚声明时，比蝴蝶效应还要轰动全村，哥损失了彩礼，收获了长辈远路追上的耳光。

从此，哥似乎彻底被家族摒弃了，这一次，不光是我，还有众多小辈，都成了哥的参照物，陪衬人。他一次次地成为众长辈口中不屑的谈资：“无论做人做事，不要像那个短寿的学习．．．．．．”

当我的孩子会叫舅舅时，哥还是单身一个。寻觅多年的等待后，另一只蝴蝶姑娘走近了哥哥，同样的美丽，同样的娇小，同样的勤劳。当看到表哥和新嫂戏笑着逗弄着我的孩子时，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双双翩翩起舞于花丛中的蝴蝶。但是，随着嫂的视力出现的问题，蝴蝶的翅膀又受伤了------嫂被诊断为脑垂体瘤！哥又一次失去尊严的向众亲借钱，人性的刻薄总在那一刻如刀刻在本已脆弱的心上，表哥在电话里哽咽：“妹，帮帮我，帮帮你嫂子．．．．．．”我仿佛看到了《楼台会》里那对伤心欲绝的蝴蝶，那般的凄然欲泪。

嫂子的手术很是顺利，那一年，哥再也没有出远门，只在老家附近打工，陪着嫂子，第三年，嫂子和表哥分批还清了所有借用的医药费，后来，抱养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视若己出。如今，他再不让嫂子随他外出打工，让嫂子一边休养一边在老家照顾老人和孩子。

．．．．．．

表哥兴趣盎然地讲着我和他的童年，孩子们津津有味地吃着听着好奇着，我去服务台拿纸巾的借口被他识破：“妹子，你这是干什么！我尽地主之宜，真心实意做东，你太看不起哥了!”被他拽回座位上，我的真心却无意拂了哥的好客之意，他有点不悦，我很疚。

孩子们吃完去逛夜市了。哥掏出两千块钱给我：“妹子，回去后抽个时间下乡，帮我把这钱带你嫂子。我妈为我吃了不少苦，到现在还忙着那几亩田，叫她不要种，她总是说要忙上几个钱才安心，我工资卡给了她们，异地取钱多付手续费她们都心疼。我若从苏州买东西回去，又说我乱用钱，还是让她们自己买着家用吧。美儿身体还要调理．．．．．．其实，她们哪舍得用！”“她们若问起我，就说我上班不太苦，腰也不疼了，让她们放心。”

表哥的面前已有了两个空啤酒瓶：“哎，美儿说，这个家的姊妹们里，你是唯一称她为嫂子的人，呵呵，她还比你小好几岁的。这辈子，我不管别人怎么说她是病旺子，我要对她好．．．．．．那帮势利的．．．．．．”哥似乎酒多了。

“你小时候不肯叫我哥，还被我老舅骂的哎！你们今天来，我真的高兴！”我显然听出了哥转瞬变成笑语前的一丝凝噎。

我们谈着童年的好时光，谈着人到中年的家里家外，夜色下，听着表哥不时冒出的吴侬软语，想像着那小桥流水人家的古巷里，那只远去的蝴蝶，是否还在哥的心里？

或许还在哥的梦里吧？人与人真的不能比，不要比，没有可比的，过好自己的每一天，便是最好。

只是真心地祝愿哥和心中的蝴蝶健健康康，缠缠绵绵一起飞，飞越红尘永相随，愿哥爱的春天不会有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