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壮游一回 于 2015-1-25 23:59 编辑
总感觉现在的春节少了些什么,缺什么呢?现在有“举国同庆、阖家团圆”的“春晚”;现在有过年时节小镇大街上难得的人潮汹涌,各式“杀马特”“洗剪吹”,一看就是繁华中人踏游故土,举手投足间透着fation街拍的优雅;现在还有五湖四海牌照的豪车,如果不是春节举国放假还以为黄桥小镇升级为达沃斯小镇。浮夸如此,再没见过世面的农家也长了脸,再朴实的小镇蓬荜也生辉。那说少什么缺什么的不是九斤老太就是傻逼文青。
我还没到九斤老太的年纪,又不屑那些随心而动的傻逼文青。所有的疑惑只是想写一点怀旧的短文而已。我的父辈木讷寡言,关于过年的道统传承从来只是一言片语的带过,小时候的讲的规矩也就上阵临时嘱咐两句事后肯定忘,这让我写点回忆也只落个表象的浮华,再深入也是不得其解,笼统的称之为“缺失”
那是一个秘密,不是花多少钱的事,确实需要花费很多钱财,省不掉又心甘情愿的付出,这种付出换来的是瑞泰祥和。
说过年喜庆,可说道的却是过年前的忙碌,很多新年的彩头腊月里就见分晓。这彩头和彩票中奖没关联,我这里是出土重翻新的词,意为新年吉兆。两状大事得抢手做:做馒头和年豆腐。馒头量大,要够吃完正月还得送礼。年豆腐寓意年富,这也是得提前要送的年礼。
做馒头的阵仗更大,需要家族很多人的协同。小的时候,我家就依仗姨娘家的七个大小伙子帮忙,两个身高马大的姨兄抬着大酵缸去加工馒头作坊,还有一帮众人端着几大盆馒头馅儿,提着烫酵缸的热水瓶,捧着捂酵缸的棉花被,浩浩荡荡颇有搬家的阵势。
馒头一般三种馅儿,一是萝卜丝馅儿的,得买上百斤水嫩的大红袍萝卜,刨丝腌制榨干了再配上烤出油的熟肉丁大蒜,其中任何一项工序不到位都会影响馒头的口感,马虎不得。再一个是干腌菜馅儿的,得先捞出腌熟的雪里蕻,拎出来挂在冬日阳光下晒得金黄透亮,再抹刀切得碎碎的,煮烂了压榨控水再配熟肉丁调味作馅儿。咸香隽永的滋味让我怀念,那是属于奶奶的手艺,拿捏每一步已臻完美。腌不熟、晒不透、煮不烂、压榨太干或太潮都是万劫不复的失败品。还有就是小孩子都喜欢的红豆沙馅儿,甜度适中捎带金桔皮的清香和桂花的甘甜,沙得很细腻,糯得满口香。
馒头没出笼之前,大人们心里都很忐忑,馒头的好坏决定着来年的运势,直到白白胖胖挤着一团的馒头出笼,这一刻我看到老实巴交父母最舒畅的笑容,等在作坊两头天的煎熬终于有了期待的结果,这比听着嘴上涂了蜜说上千百次好听话儿都受用,日子还红火,生活有盼头。这种什么都牵扯在一起的说法听上去似乎很玄奥,但我深信不疑,那年我家馒头没做好,出笼还好,稍冷笼汤水就上了表皮,麻麻癞癞的俗称“鬼上手”,众人皆不得其解。奶奶看了心气也没了,过完年就走了,享年81岁。生老病死本无常,再以结果推论过程,很多的无常联系在一起,或是因果纠缠或就是所谓的“气数、劫数”。
“舌尖上的中国”有句台词:只要用心做,食物包含心意。是啊,那个年代物质贫乏,但有家人巧思,年也过得有滋有味。这样的日子虽平凡有巧妇的拾捯也是向上的样子。过年的闲嘴最不济有炒花生、爆蚕豆、爆玉米浆子等等。炒花生用铁沙子土灶大铁锅炒出绝对比现在市面上最风味的小包装强得多。平常的豆腐用丢弃不要的鸡鸭鹅油一煎,再放点调味品一烩,金灿灿香喷喷,绝佳美味。更别说一挂猪副可以做出满满一桌的好菜,请个客摆上几大碗几大盆桌也绰绰有余,半个猪肚配猪肺小火炖上一大锅奶白汤,还有半个可以炒。猪大肠配猪肝红烧爽滑可口,心、舌和猪头大盐花椒码上,穿起挂廊檐下静侯多日,待皮肉严实了有了风味,可煮可扒……。
那时候供灶王要有黏黏的麦芽糖,拎着钢精锅到油厂排队打上几斤糖稀,再耐着性子看着锅子里的糖稀在文火下“咕咚咕咚”不紧不慢的冒着小气泡,大人不停搅动着,慢慢气泡越来越大,空气中开始弥漫诱人的甜腻,浓得化不开,忍不住拿根筷子想去挑着尝一尝,大人连忙呵斥:离远点糖在飞了,溅到脸上就是疤。糖熬到金黄发亮抓在手上发硬就成了,和上芝麻或熟花生米或炒米用模子压实,稍冷再切片,又酥又脆又甜又饴,我们那时的孩子不像现在的孩子那么明目张胆要这要那,明明很想吃,嘴里还会嘟囔两句:借光,借光,借菩萨的光喽。菩萨一口没吃,最后还不是都落我们肚里,我们替菩萨受用自是粘菩萨光没病也没灾。
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大街上的人流越来越稠密。各式年货摊子长的一眼看不到头,正好是放寒假的时节,在街上看完小人书后再一家家看年画挂历,港台明星、异国风情,还有一种像连环画有文字解说的画纸,全贴可贴一整面墙,内容基本是戏曲电影和古装电影。
再无聊就看路边民间艺人画中堂,一般画的是福禄寿、五子登科或和合二仙,难得看到画猛虎下山或钟馗。基本就是纯线条的勾勒,再普以各种鲜艳色彩渲染。慢慢也看出了些端倪,衣褶有深浅对比,侧脸眉眼有大小之分。再远看人物也似乎立体生动了许多。
再有看人家刻喜钱,刻的人专注,看的人废寝忘食:虎扣两指直直的下刀,一手飞快拨换刀下厚厚一叠纸的角度,间隙用嘴吹碎纸再不断的换形状各异刀具,或掏或镂或刻或挑或行云流水般的拐个优美弧线收口,两只手配合无间熟练得像杂耍。直至完工,刻者拎起一抖,原来喜钱中还藏着个惟妙惟肖的生肖。精美的喜钱红绿两层纸中间再配上金灿灿的刻字甚是好看。只是现在纯手工被速成易耗工业品淘汰的年代,这样的民间艺术愈发显得珍贵,愈发让人记忆深刻。
去旧迎新,万象更新,过年的一切都离不开个“新“字。桃符换新,人换新。桃符辟邪,人年长一岁,人永远赢不了岁月,退而求其次求平安健康更求家族兴旺。岁月于人变化最大的小孩和老人,小孩盼过年,老人易感伤。如何平衡家族内部每个人的意气共和以致天人合一祥和安泰,安抚老人,给孩子盼头就成了过年的重中之重。早早的就给老的备下精美茶食,年长的女性一包桃酥,一定要选黄桥副食品加工的,软酥、开花、甜度、烘烤无一适中,牛皮纸包着也不易走油,再配上阜宁产的软糯千层云片糕。老爷子牙口好就送嘎嘣脆的洋金枣儿,单着下酒也不错。过年前年礼送上十斤二十斤自家蒸的小麦酒。孩子自然会有压岁钱,虽然最终结果是大人保管,孩子的愿望也会尽可能满足,譬如父亲给我们做的链条枪,粗铁丝绕成枪的形状,前端是装火柴的自行车链条,绑上皮筋,做瞄准状一扣扳手“啪啪”脆响,有色有味也算拉风。
过去初一规矩多,尤其是怕小孩子天真无鞋说些怪话,譬如有小哥儿俩新年见面很兴奋,一张口:吓死了,昨天大碗儿家炮仗没上天,就在黑子屁股头炸了,要不是黑子跑得快,屁股就炸没了……。大人们皱皱眉头忍了没说什么,庆幸的是提前做了预案,拿糖果在马桶盖上滚了几圈,再提前给他吃了,如此这般就如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大点的孩子,父母会讲很多规矩,说话的规矩,做客的规矩,叫人的规矩等等不一一道来。
总之,过年不光是亲人团聚的节日,它应该有更多的内涵,只是如今的我们没以前的人那么纯粹,纯粹的营造着瑞泰祥和的氛围,他们相信纯粹的去做了,就会种善因结善果,一股向上的力量亦或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正能量吧。皮五辣子那么不靠谱的人,那年靠诓骗娶了妻,难得靠谱的想起要祭祀要正儿八经过个年,然后……他真的转了运。当然那只是小说传奇,但我相信每个人的美好愿景汇集在一块,朗朗乾坤下清流激荡,汇聚千百万乃至十几亿的虔诚纯粹,终成过年一派瑞泰祥和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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