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的真实写照

吴永生

疫情下真实记录：一场长达14天的隔离，彻底改变了我和老公的关系，我叫胡华，安徽人，有一双青葱儿女，有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猪队友，在疫情降临前，日子尚算能过。
只是没想到貌似遥远的武汉新冠肺炎会突然离我们那么近，近到一个家庭差点支离破碎。
现在我和老公在急切地等，等防疫人员最后一次的测温，等他们证明我们的健康，等他们放我们自由。
曙光就在前方，可我脑海里翻滚的却是过去的隔离14天。
那是1月28日，新历年初四，我和老公像任何一个往年一样，带着儿子女儿开车从公婆家回芜湖。
路上车辆稀少，我和老公一边感叹新冠肺炎的肆虐一边提醒俩娃回去后好好做作业。
一切平和而美好。
眼见车子驶入小区，我开始把水杯零食收进方便袋，掏出口罩分发给大家，准备下车回家，这个时候，老公的车载电话突然响了。
我瞄了一眼电话号码，不是手机号，是办公号码，老家的，谁？
老公也奇怪，一边说这谁呀，一边按下了接听键。
“是魏建吗？这里是**村。你现在在哪？哦，那就好。***说年三十中午跟你一起吃过饭，是不是？好，他现在已经在弋矶山医院被确诊为新冠肺炎，你作为密切接触者，现在就待在原地隔离吧，不要接触任何人。我会把你的电话给芜湖那边的工作人员。”
晴天霹雳。
老公一个急刹车，车子停下来。而家就在正前方。
“口罩，把口罩都带上。”老公的声音暗哑极了，比平时低八度不止，可却奇迹地盖过了车厢欢快的音乐。
“爸爸，爸爸……”坐在后座的儿子女儿聪敏的捕捉到了危险的气息，他们纷纷拽住老公的衣领衣袖哭起来。
“口罩呢，你们口罩在哪？快戴上。”我试图让自己冷静，可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落。儿子女儿只顾着拽着他爸哭，根本听不见我说的话。我只能迅速下车，到后座帮他们把口罩戴上，并试图把他们的手拿下来。
可不管我怎么用力，老公怎么奋力甩肩膀，孩子们的手都牢牢纠紧老公的衣领和衣袖。那一刻，仿佛他们松开了手，就是松开了爸爸。
我们小区是密集型住宅区，有上千户家庭，对面还是学校，四周全是小区，如果老公被感染了，电梯是密闭的，我们生活还要采购，采购就要碰到人，生活就会产生垃圾，扔垃圾就要出门，一切的一切都有可能影响到别人。
不行，那样造成的结果和恐慌不敢想。
老公的想法和我一样，不能在这隔离。趁我们还没有下车，还没有接触任何一个人，赶紧回头。
原本不是没想过分开车子回家，只是我们正在经历的痛苦，何苦让别人哪怕有那么一丝的可能被命中！
所幸芜湖离老家不远，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老公一边掉头，一边回拨村上的电话，告诉他们我们不在芜湖隔离，小区人太多了。
电话那边有个很远的声音在叫嚷，“反正不能回村，回来传染给我们怎么办！”
此时有别的电话进来，挂都挂不掉，一副不接绝不罢休。而且此后接二连三的电话，都是我跟你吃过饭，我跟你聊过天，你被传染了，我怎么办，我会不会传给老婆孩子。
他们的口气不是老公只密切接触了***，是老公已经得了新冠肺炎。老公好像瞬间自带毒性，周边寸草不生。
原本只是惊惧的我们，现在灵魂要出鞘了。我索性收缴了老公的手机，一个不接。
只是这几个电话，已经成功让我们车厢的空气变成凝滞的。
儿子女儿紧紧贴着我，恨不得挤进我身体里。而老公更是数次开错了道，要是不提醒，红灯都能闯过去。我让他把车子给我开，他不言不语，说的狠了，他就摇头。
我知道老公是怕，怕跟儿女们坐一起，怕跟我在同一个平行线，此刻，他恨不得把头偏到窗外，离我们十万八千里。
再又一次开错道后，老公把车子停在路边，下车狠狠地搓脸吸气。
我在车上，能清晰地看见他西裤的抖动。
我明白老公的恐惧。一圈把他当病毒的电话轰炸，把他的恐惧已经推向了巅峰，而且上有老，下有小，不敢想。
车子再一次风驰电挚起来，只是方向盘上的手好像找不到焦距，一直在虚晃。
车子直接开进了镇上家里。老公如我所料选择了镇上闲置的家隔离。
其实就算没有村上的那个声音，老公也不会回老家，因为老家有他最心心念念的父母。
其实老公之所以如此恐惧，不单是怕被传染，也不单是怕孩子们被传染，或者朋友亲人们被传染，他最怕的是公婆被传染，以及他如果被感染了，公婆以后怎么办？
老公对他爸妈的情义比对我们深。我一直知道。可即便如此，这次我还是决定陪着他一起面对。
因为这个家可以没有我，但一定要有他。他可以挣钱，他爸妈可以照顾孩子。而我父母已经不健在，我照顾孩子就挣不了钱，挣钱就照顾不了孩子。
跟老公暂别的时候，他一直挺直的脊背都是弯的，人一下老了般。就是孩子们也瞬间长大了许多，虽然还是不停的哭，但在我安抚下已经能做到孰轻孰重。
送孩子们回老家进村的时候，虽然车窗开全部降下来了，都知道老公不在车上，但一路上连狗都被主人叫得离我们远远的。更有一些跟老公有过接触的人把自己已经隔离到车上了。
回家后，公婆问我到底怎么回事？还说***房子周边的邻居全都一夜搬空了，到底怎么了？
这个时候能怎么说，只能实话实说。虽然会担心，但知道实际情况比她们瞎猜要好的多。
我把儿子女儿交给公婆（春节我们和公婆一直住在一起），说我要去照顾魏建，这个时候，我要陪着他。
婆婆说她去。儿子女儿拽着我，不让我走，哭的声嘶力竭。再怎么明白事情轻重，他们依然是孩子。
如果可以，当妈的怎么会放下孩子，但谁让魏建是我两个孩子的爸呢，而他已经崩了。
等我再次见到魏建，他正站在阳台上，看对面楼全楼蚂蚁搬闹哄哄地搬家。
是的，全楼搬，因为魏建在这里隔离的消息已经在小区散布开。虽然全楼也没几户入住，但只要是住在那的，全像遇到了洪水猛兽。
老公问我过来干嘛，赶紧走。我问他：家里的煤气阀你知道在哪吗？家里的水管开关你知道在哪吗？电饭煲你会用吗？
老公挥手像撵苍蝇一般，这些在他那貌似都不是事。
我没理他，开始整理。所幸，我们行李是整理好的，而镇上的房子也由于我们偶尔过来住一两次，里面生活用品还算齐备。甚至因为刚过春节，里面的卫生都是做过的。我只要把床铺好就行。
老公这人有典型的军人的特点，刚。他见我屡教不改，胸脯开始一鼓一鼓。我知道不好，赶紧调侃他：我走，谁给你做饭？这个时候可没有外卖。
老公也不多话，四处找趁手的东西要“武力”赶我走。
我赶紧耍无赖。这么多年在一起，我早摸透了他的性格，只可弯中绕，不可直中取。
何况这个时候，绝对看谁更放得开，我越是靠近他，他越会蹩手蹩脚。看他一路上不说话避开我们的样子，我笃定他一不会对着我说话，二不会动手拖人。
他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喜欢把一切因为他产生不好的结果背在自己身上。如果因为他说话或者碰我让我感染了，他不会原谅自己。这也是他一路胆颤的原因，他害怕自己成为祸及他人的罪人。
果然，老公扎着膀子嗯嗯啊啊了半天，也发现他根本就奈何不了我，只得一头扎进房间。只是门被甩的山响。
当天的午饭是防疫人员临时给买的方便面，老公让我把面放在门口，他自取。他开门，我跟他说话，他都是不带耳朵不带嘴巴的，直接“嘭”一声关门。
虽然我留下了，但老公在我和他之间明确划了一条鸿沟。一小时后，面条原封不动的从门缝推了出来，或者说更多了一些。我隔着门让他吃点，这个时候一定要吃，不想吃也得吃，可回应我的是老公在房间转圈的脚步声。他忘了换鞋。
我知道他现在需要冷静。其实我也想冷静，就是心慌的吼不住。《庆余年》没了颜色，抖音没了声音，于是老公在里面转圈，我就在外面转圈，转到浑身急躁得要原地爆炸。
刚好这个时候，防疫人员把维持我们接下来生活的食材给送了过来。其中有一袋米，我突然知道我要干什么了。
对，我开始数米。数米好，可以集中精神，可以让大脑从新冠那个恶煞那里跳出来。
可大米也不好数，特别容易数乱，那个下午我数了好几遍，总算数对了米粒，7708粒整米，2056粒碎米。
但即便是我一粒一粒数出来的米，老公依旧没有吃。
所有的唇舌在此刻都好没力量，只凸显安静，被抛出宇宙一般的安静。
虽然我已经做好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的准备，但在此刻，我好想找个人哭哭，找个人抱抱。我甚至憎恨老公那个朋友，为什么携带新冠病毒还搞聚会。
只要想到老公可能被感染，孩子们和其他亲人可能连带被感染以及其他，我的心就像被攥住一般。太难受了！
晚上，婆婆发来视频，话没说，声音先哽住了。儿子女儿争着问我：妈妈你好吗？爸爸呢，爸爸怎样了？妈妈，你一定要好好的，把爸爸也照顾的好好的，我们想你……
我努力咧着嘴告诉他们，我们很好，给他们展示我们晚上吃了什么，然后匆匆把他们“妈妈你们要好好的”的叮嘱关在电话那头。
我实在不想对着儿女老人哭，现在我是他们的擎天柱，我的脆弱只能对着自己。
洗漱的时候，以为能见到老公，可他没给我机会。他让我进自己房间睡觉，别管他。
别管他。这句话真的很轻飘，也很容易，但我做不到呀！
他在房间所有折腾的声音，一会把自己扔床上，一会跳起来，一会陀螺转，一会砸墙，我贴着门听的一清二楚。
但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隔着一扇门陪着他一起焦躁、一起惊惧、一起自责。
第二天，直到防疫人员进来给老公测体温，他才拖沓地出来。
仅仅一个晚上，他的样子我竟有不敢认之感。眼窝深陷，一脸褐黄，笔挺的大衣像卷起的纸团，褶皱横生的挂在身上。
一天一夜，“新冠”吸去了他身上所有的水分，所有的精气神。或者说，他焦躁惊惧的成分比我的要多的多。
万幸，体温检测正常。
我让老公洗洗吃早饭，他依然没带耳朵没带嘴巴，垂着胳膊耷着肩走向房间。
老公要这样下去，不是新冠也是新冠了。我急了，吼他：你要是死了，你爸妈怎么办，儿子女儿怎么办？你要是得了新冠，我绝对跑不掉，所以你不要指着我。
这是实话，毕竟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叫夫，我们吃住行都在一起，比任何人接触的要多，也要近距离。我陪着他，除了孩子，也是希望用我激起他的斗志。
果然，老公开始揪自己的头发，慢慢委下去，像头野兽一般哭起来。
我试图走过去抱他，当然没得逞，不过老公开始吃早饭。虽然依旧是关在门内，依旧没跟我说话，而且只是吃了两三口，但只要吃就好。人要的就是一个向上的信念。
上午，我接着数米。虽然陪老公隔离的时候，就做好了每一天是最后一天的准备，但真正面对死亡利剑的时候，我怕，怕极了。
我女儿才16岁，儿子才8岁，我害怕不能看着他们长大，害怕她们以后受委屈，更害怕我没有照顾好老公怎么办？我一定要让老公坚强起来，他好我们一家人才能好，我们好，周边接触过我们的人才不恐慌。
下午，老公体温依旧正常。我隔着门板开玩笑说，我们是风声鹤唳，让他赶紧开门跟我合张影，发给公婆儿女，让他们放心。
老公理都没理我。我知道，他害怕跟我近距离接触。
于是我自己和门各种合影，发给老公。臭美我怎么这么美，怎么就这么美；你看你多有福，找个老婆这么漂亮。
一下午就这么嘚瑟臭美结束了，就是不知道老公在里面笑没笑。
晚上，又是难熬的夜。安抚完公婆孩子，伏在门上准备继续偷听老公的动静，好巧不巧刚好被老公开门撞见。
我讪笑，“正准备找你打牌呢，你就出来了，看来我们还是很有心有灵犀呀。”
老公退后一步，指着我的房门让我走。只是我怎么可能放弃这难得的直面机会。我说：老公，你一定要陪我说话，或者打牌，老关着个门，我都要憋疯了。
老公回应我的是“嘭”的关门声。
只是这次，我不想再在他门口偷听一夜了。他不说，我可以自己说。反正从相识到孩子这么大，有太多的事可以说。
在我说到生女儿，因为他当兵的关系，不在家，后来我冷了他一个月的时候，没想到老公在里面说，那时候他在部~队天天跟上面磨着要请假，就是怎么也得不到批准。其实那时候他也想回来的，毕竟第一次当爸爸，特激动。
那一刻，我眼泪刷刷往下流，只要他开口，不再钻“新冠”的牛角尖就好。
后来我们就一人抱一床被子，隔着门说曾经的点点滴滴，我们甚至聊到了一直的禁忌——公婆。
我问他为什么什么事情都顺着公婆，哪怕明明是错的？
他说：我17岁当兵，33岁退伍，16年不在家，我欠他们的。
“那你不欠我的？我们相亲就结婚，我守了空房八年，你缺席了家庭八年，难道我独自带着女儿就不苦，不委屈？你又凭什么让我顺着你爸妈，你欠他们的，我可不欠。”我嘴贱，这个时候尽然没压住心底一直的愤懑。
许久，老公隔着门说：对不起，我总想着他们老了，没多少时间了，而我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时间。
我心里想说有些事过了就是过了，事后是弥补不了的。但到底压下了。
最后我们什么时候睡着的不知道，还是防疫人员敲门，我们才发现已经到了上午。
当天老公体温依旧正常，吃的比前两天要多些，也终于开始主动睡觉。我用备用钥匙偷偷打开门，摸他被窝的时候，他的小腿冰凉，这个冬天也穿短袖睡觉的男人，这次是真的怕极了。
第四天，第五天，老公狠狠睡了两天。到后面，虽然他还是担心焦虑，但整体状态已经比刚开始好了太多，我们可以一个客厅一个房间用手机下五子棋、斗地主，可以隔着两米远，一起合照。
生活好像回到了我们两个人刚结婚的时候，就是隔着一扇门，隔着一个医用口罩。我们谁也不提“新冠”，我甚至偷偷把老公的微博百度全删了，不让他看任何关于新冠的信息。我们努力过好每一天。
14天，说慢，它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说快，它没了。
现在防疫人员揭去隔离单，对我们说：你们是健康的，你们自由了，可以回家了。
这一声宣布，如冬去春来，百花盛开。
我激动地拽过老公的手就要跨过门槛，他却拉住我，说：我以前一直以为我们的时间有很多很多，现在才知道，我们的时间其实真不多，以后爸妈我孝顺，你随意。你说的对，你不欠他们的。
我有点懵，这算意外收获吗？
老公说完，携着我的手，几步跨出单元楼大门，就见阳光下，公婆携着儿子女儿朝我们挥手。我和老公相视一眼，携紧了手大踏步的迎着他们走去。
“新冠”，我们杀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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