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思绪如风

        老屋已经破败不堪了。
        外墙青砖一层一层的剥蚀，掉落，屋上的瓦片残破而凌乱，瓦楞间长满了杂草，在秋风中瑟瑟着。在四周高大的楼房间，老屋显得矮小而可怜。
        好多年前建楼房时，父母想把老屋拆了，可奶奶死活不同意，因为这奶奶对父母一直有意见，这种现象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在我的印象里面，奶奶对父母从来都是轻言细语的，一直把他们当成小孩子一样，可为了老屋拆除的事，看得出来奶奶真生气了。由于奶奶的坚持，老屋最终保留了下来。楼房建成以后，父母要奶奶搬到楼房里面住，可奶奶还是不同意，父母问她为什么，奶奶只是说住老屋习惯了，她不喜欢住楼房，搬来搬去很麻烦，况且她感觉楼房不如平房住着舒适，自此奶奶就一个人住老屋里。
        每天早上总有一段忙碌的时光，奶奶早早的起床，屋里屋外打扫一遍，还要把家里简单的家具擦拭一遍，每当擦到爷爷和大伯的遗像镜框时，奶奶表情一下变得严肃而凝重，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擦拭着，动作轻柔而缓慢。房子虽然破旧，可经过奶奶的这一番收拾，屋里屋外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邻居都喜欢聚到老屋来玩，说奶奶这么大年纪了，还把家里打扫得能照见人影，真不简单。
        午饭后的时光是悠闲而惬意的，奶奶总喜欢搬张躺椅到外面，或坐或躺，看马路上人来车往，看太阳慢慢西移，而每每此时，我总喜欢陪在奶奶身边，跟她聊天，听她说那些过去的事情，“唉，想当年你爷爷在的时候"，奶奶常常用这句话开始了她的叙说。“他什么事都会干，什么事都干得好，只要到他手里的活，没有什么人不夸的”，说到这里的时候，奶奶的眼睛里顿时放出光来，“除了队里挣工分，你爷爷还把家前屋后收拾得像模像样的，一刻也闲不下来，尽管当时大家都穷，可我家在当时很让人羡慕的”（奶奶就两个儿子，父亲跟大伯相差好多岁）“你爷爷除了去队里干活，还去人家窑上帮忙，做砖做瓦他都会，手脚又勤快，人家都喜欢他。有时窑里出来的砖头有点不好，人家不要，你爷爷就跟老板商量，花很少的钱弄回家，老板因为喜欢他，平时要的钱也是很少的。那时人家的房子都不好，很多都是泥墙，上面盖草，我们家也是。为了能建新房，你爷爷常常是没日没夜的干活，想早点能把房子盖起来，平时出去路上捡个砖头也要带回家，积累了多少年后，砖块什么的差不多了，就差梁条。你爷爷听在外地工作的邻居说他们那里工厂重建，有些闲置的木头梁条，很便宜，你爷爷硬是跟你大伯两个人用船跑了上百公里，花了几天几夜才把梁条运回家了。看看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你爷爷跟你大伯就开始建房了，那时请不起瓦匠的，只能自己建，你爷爷跟你大伯一边上工一边建房，我负责做饭，打杂，总共花了一个多月才建成，那个时候很少有人家有这么好的砖墙瓦房，建成以后上梁的那天，好多人来放鞭炮，很热闹的，” 奶奶眼里现出骄傲的神情，随即又慢慢暗淡下去，“可是好景不长，你爷爷因为劳累过度，当时营养又不好，又得了风寒，很快就一病不起，那么强壮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奶奶表情一下变得很痛苦，拿手绢擦起眼泪。我不说话，轻轻帮她擦着眼泪，她情绪逐渐平稳了，“你爷爷去世以后，家里的大事小事就落到你大伯肩上，你大伯就跟你爷爷一模一样，能干，人又俊，勤快，人都喜欢他，那时你大伯也二十多了，该说媳妇了，我就托人家给你大伯介绍，人家给他说了个邻庄的姑娘，模样也很漂亮，也喜欢上你大伯了。姑娘有空就来我家帮忙干活，还给你大伯打毛衣，做鞋，姑娘手也很巧的，我心里高兴啊。可就在他们准备结婚的时候，你大伯出事了。那是个夏天，中午的时候你大伯说到河里捞些水草给猪吃，，因为你大伯水性好，我没拦他，他就一个人去了，可到晚上他也也不回来，我感觉不好，赶紧让人去找，可怎么也找不到你大伯。邻居说会不会被水草缠住淹死了，几个邻居一起下去摸，还真是，你大伯缠在水草中间，死了。我一下哭晕过去，我感觉对不起你爷爷，没把孩子带好。邻居帮忙把你大伯弄回家，穿好衣服，搁在堂屋。他对象也来了，哭得昏天黑地的，我虽然难过，但还要劝她想开点，那段时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家里两个大人，时间不长就相继没有了，怎么能不难过呢？最可怜的是那个姑娘，自从你大伯出事以后，好多年都不肯嫁人，她父母也没办法，请我去劝劝她，还好，她听我的话，嫁到外地去了，”奶奶轻轻叹了口气，“那可是个好姑娘啊，我很喜欢，我平时还很想她的。她刚结婚的时候还有时来看我，我们一见面就是哭，有一次我问她想你大伯吗，她说怎么不想呢，一直想，我只好说以后不要想了，把他忘了吧，好好生活吧。还好，她以后嫁的人也不错，但她也总忘不了你大伯，她现在也该做奶奶了吧？其实我也很想她，但又怕见到她让她伤心，我又不敢见 她了，她嫁得远，回家不方便，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唉，”奶奶沉默了好久，不再说话，眼睛凝视着远方，满是失落。我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轻轻帮奶奶捋捋头发。“你爸爸可是没吃过什么苦啊”，奶奶从落寞中回过神来，“家里就剩你爸爸一个男孩，我对他可惯了，什么也不让他做，还尽让他吃好的，有什么好的都给他，还好，你爸爸也不错，孝顺，懂事，能干”，奶奶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我们谈起了父母的婚事，“你妈还是我给相中的呢，媒人介绍了，我一看，不错，就是她了，果真不错，你妈妈也是贤惠能干，要不我们这个家庭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好啊，是吗？”奶奶高兴起来。
       奶奶不止一次私下跟妈妈说，等她什么时候归天以后，不要搁楼房里面，孩子会怕的，就搁老屋里，那里还搁着爷爷和大伯。
       奶奶在八十多岁的时候，终于油枯灯熄。去世的时候她一直看着妈妈，久久不肯闭上眼睛，我们知道，她是不想离开老屋。
       缺少了奶奶照料的老屋越发破败了，但家里人再也没有谁提起拆除的事情。爷爷，奶奶和大伯的遗像并排放在堂屋中央的条台上。母亲有时也来上上香。

       望着在风中瑟瑟颤栗的老屋，我突然明白，奶奶为什么一直坚守着老屋，她坚守的其实是她人生的那一段历史，那里有她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