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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3-27 10:16:21
来自: 中国江苏
本文发表在2021年3月3日《泰州晚报》 学艺时节(姚军)
15岁那年初中毕业,自知考得不好,未敢挤进查分的大军。那天,母亲叫我去买两分钱一盒的火柴,我兜中无钱,傻傻愣在一边,向母亲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我在心里暗暗发了狠,得想办法挣钱。
听说黄桥南坝桥下的船上有梨子批发,我便找了两个化肥袋子,骑上父亲买的一辆二手永久脚踏车,沿东雁岭那条土公路抄近而去。船有五六条,化肥、面粉、水果、氨水、瓦片……踏进装满梨子的船舱,梨分两种,木梨和雪梨,木梨有渣,便宜,雪梨甜脆,水分足,贵了点,第一次做买卖,我进了点上等货。
货卖得出奇地快,去掉本钱,赚了一块四毛六,对我这个每天煮两大锅子猪食的农村娃来说,业余时间挣到这笔巨款,感觉不可思议。
同行说到姜堰船上去批慈姑,钱来得更快,特别是过年的时候好卖,还可以顺带一些生姜大蒜回来。心里痒痒的,天刚蒙蒙亮,便一路向北。到姜堰已接近小日中,第一次骑长途,屁股钻心的痛。刚踏上跳板,便看见一个头上扎着方巾的船娘,她叼着香烟,鼻孔冒出两道白烟。批了两袋慈姑匆匆上岸,听老人说,抽烟的女人惹不得。
看日头也快12点了,两毛钱买了一白壳碗大米饭,没有菜,不费吹灰之力吃掉一碗,想再来一碗,两毛钱啊,双手又将裤带紧了紧。
慈姑并不好卖,农村好多人家都有,结果半卖半送,落了个本钱,白忙一回。心里不服,又到刘陈果园批发苹果。果园不小,买之前可以免费吃,摘了两只大的,咬下一口,清脆声响,瞬间甜到心头!回来的路上,到南钱炒货部批了点瓜子、薄荷糖。白天到学校附近摆摊,晚上赶电影场子,将圆口筛子绑在自行车车架上,中间放一盏马灯。有人指指点点:“年纪轻轻的,不去学门手艺,做这种歪门邪道的买卖,将来老婆都讨不着。”
母亲耳根子软,听不得这些话。又听人说,“瓦刀一夹,不是烧饼也是疙瘩。”母亲便让我拜了一个本家叔叔为师,学泥瓦匠。每天早上天蒙蒙亮,去帮师傅家挑粪刷圈扫屋子。
太阳上角,匠人上桌。日出成了我们上班的最佳时钟。一碗碗盛得满满的山芋粥,正踮起脚尖,等待着匠人的到来。坐上七扭八弯的长条凳,主家热情地招呼着我们,台子中间雪白的馒头正交头接耳,那黏糊劲让人有点不忍心分开它们。
吃完早饭,一人一包烟,“铁豹跑不动”(老规矩,不能少),一角七分钱一包的草海,不带把儿,吸一口,咳三下,眼睛眯成一条线。我只有羡慕的份,一个学徒的毛小子,无权享受主家给的这项特殊津贴,香烟成了我的领导——师傅的囊中之物。等到我满师混迹于江湖时,因为不会抽烟,无法领取属于我的那份“津贴”。嘴上不叼烟,主家是不会发烟给你的。同事叫我学着抽烟,每天拿包烟,就算自己不抽,也可以发给亲朋好友,或者去小店里换点油盐酱醋。于是我装出一副大烟鬼子的模样,嘴上叼一支,耳朵上夹一根,一把鼻涕一把泪,总算凑满了一条烟,去那小店换点日常用品,谁想那黑心的店主,将我的香烟说得三文不值二文,想想,不抽也罢。
活继续干,烟坚决不收,找我干活的人都说我手艺不错,我竟然有点飘飘然,直到有一天收工回来路过桥口,听见两个人在“哒淡话”(聊家常):“找他做划得来,他又不抽烟。”此刻我才如梦初醒。
不管怎样,名声还是出去了,找我的人越来越多:亲朋好友、达官贵人。最怕有权力的找我干活,因为不敢要工钱,万一将来有什么事找人家,人家“拿乔”怎么办。真是怕什么便来什么。那天大队干部亲自找上门,请我帮忙做几天。母亲说:“即使不给工钱,咱们永远不欠人家的,晚上睡得着觉,况且你还没讨媳妇,房子也没砌,以后求人的事情多着呢。”
完工那天,无论大队干部怎么说,都不肯收工钱。到了大年三十,正忙着贴喜钱,忽然看见大队干部笑嘻嘻拎着一条绿壳子东进烟、两瓶唯吾知足酒朝我家走来,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母亲手忙脚乱端了张凳子让他坐下。大队干部开门见山:“二嫂子,给你儿子工钱,他又不收,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你们家条件本来就不好,我就拿点烟酒给你们家过年,你放心,公归公,私归私,只要在政策允许的框架内,该办的事我一定帮你们办,我是一个军人,而且还是一个党员,怎么可以找老百姓干活不给工钱呢,骂祖宗的事我可不干。”
母亲有点哽咽……竟然忘了那干部什么时候离开我家的。
最近,我听说这位大队干部虽然年龄大了,但还坚持在村里环卫岗位上发挥余热,去年不知什么原因,断了几根肋骨,但愿他快点好起来吧。好人应该有好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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