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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1.本篇主人翁或有其原型，不寻求对号入座。情节描写之于文学上容渲染与添枝; 2.文中有本地粗话引用，非糙梗，而是据于情节需求。
瞅着太阳下山了，苏蓉爬上开往小镇所在县城的未班车。车上人不多，她坐到了最后一排。两腿绞放着，右手腕搭握左手平放在小腹上，仰靠在椅背上闭目塞耳。扬州到小镇，下午两点多钟有一趟直达班车，时间赶的上，但她没有去坐。 班车抵达县城的新客运中心时，她是被司机叫醒下的车。“小姐，小姐往王桥不，车上还差一人，八块钱到王桥。”出租车司机堆着不花钱的笑容追着苏蓉殷勤，“小姐，去王桥的话，上车就走！”手拎挎提两用软牛皮坤包的苏蓉，低着头，踽踽前行不搭他话。“小姐…”“你妈是小姐！”苏蓉忍不住从右耳摘下口罩的系带，冲着那司机气咻咻的说：“看看，你看看，老娘像小姐吗？我倒愿现在找个地儿去做小姐咧。去，去，去，有你的事去！”出租车司机讨个没趣，悻悻而去。 迎面过来一位戴着眼镜，着竖条短袖衬衣，穿白色棉织西裤的男人。“这位女同志您好！请问去哪里？”又是位出租车司机。不过蛮斯文。苏蓉说：“我去王桥。但我不允路上再带客！”“好的！走吧，请上前面的车。”苏蓉没坐副驾位置，一人坐在后排长车座上斜躺着。口罩也没摘下来。出租车司机，话比较多是职业习惯。他们知道不说话容易打瞌睡，不说话身上容易起疹子浑身发痒，不说话肚子里街上乡下道听途说的些事儿消化不掉。“这位小妹子从扬州赶家来过七月半的吧！真孝顺！祖宗王人在那边会保佑你平安、发财、健康的！”司机信手拈来话题。不提不期，苏蓉想起七月半又该祭祖了，问：“师傅，还有几天过七月半？”“明天，明天啊！我也是看到我妈在折纸钱才晓得的。呵，寄载人心的杲昃。要是阴间真有收到人烧去的纸钱能用，人在这阳世间忙甚的怂，都去那边享福算了！人不为钱，天诛地灭。像王桥街上似的，家家打会，陡发万金，如今倒会，要钱拼命。呵呵，现在有的人怕是连明朝给祖宗买纸钱的钱都没！唉，王桥哦，经济被‘打会’拖下了水，政府被‘打会’绑上了船；会头因‘打会’ 屋上了火，会员因‘打会’灶没了柴。”苏蓉抿嘴憋气也没能忍住“噗哧” 笑出的声：“你这大哥说的真形象啊！”司机侧过头，又赶紧两眼回盯前路的说：“听这语气，这位小妹子肯定是王桥街上人了！打会了没？！”苏蓉知道，不要说在王桥，“打会” 二字目前在这个县也是人们茶余饭后不绝于耳的热门话题。设若想找个听不到“打会” 二字的地方躲避，几乎没有。她没回答他，反问道：“你打了吗？”司机说：“我在我妈折的纸钱上给祖宗王人用笔留言忠吿了：‘不要打会，更不要上王桥打会！’估摸着明天午前会收到。其实那边早就晓得了！因为有人已上那说去了。”苏蓉觉着这师傅说话随性，又带点冷幽默，倒也缓释了自己不悦的心情，遂起身坐正，说：“到哪了？师傅！”司机说：“已过宁通公路立交了，前面就到‘失迷’。” 苏蓉“唉”的一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重了句：“失迷！”，遂问：“师傅，你知这地方为什么叫‘失迷’呢？”司机微笑着说：“呵呵，我也不太清楚。传说很早很早以前，这儿四荒八野，有一官人途于此迷失方向而得名。”苏蓉说：“官人迷失方向留个‘失迷’ 二字做记号，走出去了继续为官，后人喜当地名用。老百姓迷失了方向，何止‘失迷’，失米不存，失走不能，失生都有可能！”说完左手手指捏了口罩的上沿擦试眼角噙着的泪。“师傅到失迷东边我让你停，你就停一下，我下来站一下，透口气儿。”司机从说话中感觉她情绪低落，思想沉重，遂爽快的答道：“好的！”但，令他不解的是：大热的个天，面上捂个口罩干嘛呢？从驾驶座上沿的后视镜看，她那双眼皮的大眼睛和修饰了的弯眉，顺滑及肩的发丝，应该是一位挺漂亮的女人！新铺的路面，疾驰的小车，平稳的将路边的行道树后掠。苏蓉表情凝滞透窗南望，切换着虽有灯光却满是黑色的风景。“停，停，停，师傅！”司机停下车，拉起手刹，转首说：“这南边不就是殷家庄嘛！”“嗯。”苏蓉礼貌的应答，下车。站在路边南望！庄西不远处没有围墙，一楼亮白炽灯的那家，是她的娘家。虽然靠的近，母亲早不在了，可也一个多月没回家看体弱的父亲了。光阴似箭，人生无常。她忆起小时候父亲常在无人时偷唱殷家庄的女婿、淸乾隆年间进士严振先的《玉如意》。民间一直有王桥人不唱《扒抢记》，殷家庄人不唱《玉如意》。其实《玉如意》是劝世唱本，唱的是“善有善报” 说的是“恶有恶报”。 她清楚的记得唱词中有这样一段： 昨日住的高堂屋， 今朝茅草棚子没得门； 昨日睡的暖床榻， 今朝赤地铺儿草几根； 昨日盖的十锦被， 今朝盖的破碎棉胎狗肉筋， 昨日穿的绫罗袄， 今朝穿的旧布褂子打补丁； 昨日坐的软藤椅， 今朝坐的没脚板凳倚壁根； 昨日吃的珍馐味， 今朝粯子薄粥当点心； 昨日厨子办宴席， 今朝缸锅冒烟熏眼睛； 昨日家人捧茶水， 今朝洗脸没有木头盆； 昨日不知今日事， 今朝不是昨朝人。 想到最后两句唱词时，她潸然泪下。她是记得好多晿词的，有的比这还要辛酸。想到自己现今这日子，泣涕如雨，心手发凉，不能自禁。听到司机开门下车，她转身踅向车，歉疚道：“师傅，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拉开副驾位的车门坐了进去。 “小妹子今日有心思！信任我，就说出来！憋在心里会长虫的。”司机说完，拧动钥匙发动车子，松手刹、踩油门起步。“呵呵，我没事的，大哥！”苏蓉转而叹道：“这世上的事啊，‘迷莫迷于明知，愚莫愚于用智，辱莫辱于求荣。’我走到今天恐怕就是在这栽了跟头！加之女人固有的易恁感觉而感情用事，当眼前的人和事迷障了自己，却还在那屁殿屁殿般天真！最近的事，让我证明了我是本地人常说的：‘被人卖了还在为人家数钞票’那种。人说自古红颜薄命！我呢颜不红却命薄！唉！”司机说：“人都会遇到不顺心的事儿，人生苦短，想开点！”苏蓉说：“我目前还算想的开，要不然早上吊跳河了！事实上，人生，除了吃饭睡觉，其它皆是个梦！是个游戏！”“呵呵，小妹子快到王桥西郊了，你到哪儿下？”苏蓉毫无表情的说：“你往前开吧，只要不在镇中心位置，车在哪儿停，我就在哪儿下吧！最好搁个没人的地方把我摞下，放心我绝不会寻短！这么早回去，估摸着没得安生，我反而难熬！其时，我真希望在个没人的地方能遇到个流氓强暴了我，我才能释放自己！才能惩罚自己！才能原谅自己！”“小妹子，你这是打那儿说起？！自怜自抛的。”苏蓉转念一想：小镇的西北是新造了条新路的，路两边尚未开发，那地儿一定空旷无人，把自己放那儿，比较清静。及后再走回来，自己累了，邻居也睡了，没人相扰，洗洗可心安的睡觉。“师傅，你从前面的水泥渠道一直往北开！” 小车开到了新修的马路边上，司机问：“小妹子，往哪开？”车的右前方是十来个高高的塔吊，高功率太阳灯的光亮从塔臂上照射着还在施工的几名工人；车头的左侧是两边栽有花草树木、点缀有块石的绿花带，宽阔的马路看不到尽头。苏蓉说：“师傅，往左开吧，开到路断为止！怕吗？”司机随形适意的陪笑着说：“怕！怕被你吃掉！哈哈。小妹子，你看，路上还有人散步哩！嗬，你看，前边站人行道那边的，一准儿是一对情人！”苏蓉笑笑：“人，相爱的过程是幸福的，爱，本就喜欢往黑夜里钻，黑夜报以情的甜蜜。”她按了车门侧手的车窗启闭键钮，把车窗降下来，“啊哟，还是外面的空气清新！”头向天空瞥目时，月亮像个银盘挂在天上。“师傅，你能闭了车灯前行不？”她盯着天空喁喁细语：“这么好的月色！清幽的月辉，照到我静寂的心么？”声音很轻，轻得如一缕骚动水面的风。以致于一大片空旷的稻田把路拦住，逼停了小车时，她才回过神来。收聚了满眼月光的她，眼睛生亮的对司机说：“大哥，我不耽搁你回县城拉客赚钱。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哪怕只十分钟！我不想辜负这美好的月色！”… …车灯灭着。路的一隅，微弱的月光透进车内，一个双目迷离，一个心领神会。车停在车影上。月亮以柔然包容了车和车影的晃动… … “谢谢师傅，谢谢大哥！我俩露水一场，我摘下口罩让你看看吗？”苏蓉动情的说。正在整理衣裤的司机说：“小妹子，我理解你一直戴着口罩，以你的眼睛，发式，性感的锁骨，和滑嫩肌白的肤质、曼妙的身材，我想你一定是个漂亮女人！我尊重你的选择！”苏蓉犹豫片刻说：“大哥，我想还是别看吧！告诉你，我面部肿胀，怕人笑耻才戴口罩的！不要问为什么。刚才的事，就当我俩人生中做的个梦吧！喏，这是车资。我下车了，我会保证不看你的车号。来，握个手，再见！”苏蓉下车，决然的径直向旁边畋一条泥泞小路走去。 车开走了。她折转身回走，坐到了绿化隔离带的大块花岗岩石上。无由头的肉体的放纵，是短暂的麻醉！她知道:一切仍将会回复到不尽的被埋怨，被误会，被咒骂，被撕扯，被冷漠的现实中来。有如此时蚊子的叮咬不能让她静坐那般。她沒去拍打，任尔啮血。权当还债吧！不知什么时侯，窜来一条狗，两眼幽光看看她，吠叫两声，走了。于是，她起身慢慢回返。 回到镇区这个没门的古老院落时，已是十一点多钟。大多人家已熄灯入睡。有一家灯还亮着。男主人躺在沙发上，一只脚搁在沙发的靠背上，一只脚挂在沙发的边沿上，嘴里叼着的香烟，烟灰柱有指宽。女主人声音不大，但听得见：“裴碧这讨汉！电话打给她，说在外面要钱，十点钟肯定到家，我们十来个人在她家楼下等到现在，也不曾有个人魂现形！她原来用车库改做办公室的那屋里，前几天空调、电视机、沙发、麻将桌、老板桌、转椅等还在的，今天我们从不锈钢玻璃门里往里看，只剩几个塑料凳在那儿！唉！这个婊子把我遇到，我撕她的屄！”男人坐起身，香烟往地上一甩，脚死劲一碾，气呼呼的说：“别发饿狠了！当初叫你不要打这个死人的会，你偏不听！你是挑石灰的见不得卖面的！管它撒，穷日子穷过！我是无能，我挣不到大钱，所以你为所欲为！你不把我的话当屁闻！你让别人一看到我时，就知道我是伴了老虎过活的！完也完了，我伴老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跟你致这些气！只是，你别抱着幻想去要帐！也别失去理智去讨债！撕她的屄？你撕撕看！现在就这社会，她欠散会会员几百万，自会被法律所裁！你要不到会钱而绝世是你的事，但你不可因要不到钱而动其一根汗毛子！要在二十年前这些人早拉去，开公审大会而枪毙了！现在呢？讲法律！讲人权！人权不可犯！唉！我要是国家主席，那怕是人大代表也要提议案，一定得把有些法律改回去！像这类经济犯罪，起码夷其一族！我想全国人民不同意，王桥镇人民都同意！睡觉！”声停灯灭。 苏蓉摘下口罩，进了门。摸到墙壁开关亮灯时，差点没让她背过气去：睡了两年多的席梦思大床不在了；那套广式烤漆衣柜不在了；空调电视不在了；凡值钱的东西都不在了！屋内被掠劫那般狼藉。我苏蓉和他都不做会头啊！怎么会有人到这来搬抢了家产？唵，奇怪！墙角那儿，自己两年多前进来吋，带过来的皮箱怎不曾有人要的？上边还散落着一堆衣服。走近一看，嗯，自己的衣服都在。从上翻到下发现没一件别人的衣服时！她明白了一切——他让我滚开时，我不滚！因为我不能滚！他却趁我去扬州时，搬走家什滚了！“无耻！无耻！无耻的男人！无耻的邬家！”她嚎叫着大哭！凄惨的哀号声在小院內一家一家的把邻居从梦中唤醒。隔壁的二大妈醒了，竖着耳朵在听她像哭丧那样数着哭：“你这个邬枪毙咋这样心狠的哟，我在扬州呗，好好的个家就把恁咯个枪毙骗啊拆散啊的！嚄鸣。我到你这个死人的人家呗，服侍老的呗服侍小的！嚄鸣。屄啊屌的呗，我对哪个也不曾推板，我替恁家端得来吃收了去洗！嗝，嚄鸣。恁咯个二屄邬颖讨汉呗，害得我走投无路唔！嗝嗝，嚄鸣，嚄鸣。会上没得钱转呗，骗我上扬州去借喲，唵，四十几万块钱我甚的本事去还人家呀讨汉！我哪前世累欠够恁这个死人灭朝的人家的债哟，唵，嗝，嚄鸣，嚄鸣，唵，嗝。恁咯个邬枪毙呗，嗝，怪不得叫我入滚的来，到今朝又不曾领过结婚证啊，恁个枪毙揩得掉啊捋得掉，嚄鸣。我的个妈妈呀，恁怎吖望得哈去，我怎吖对得起扬州的亲啊眷的呀，这些钱哦，妈妈吔！我今朝早上呗，在扬州就是因为借的人家的钱，人家追住要，我没得钱还，被人家搧握筋的喔，脸都打肿啊了妈妈吔，日头里呗，总不成有屄脸家来哟，妈妈吔！嚄，嚄，嗝。妈妈吔！我的个妈妈吔，我，我往后的日子怎—吖—过—哦！妈妈吔！”… … 二大妈抹着眼泪，蹴在摊倒在地上的苏蓉面前，说:“蓉子，蓉子，听二妈的话，坐起来喝口水！咯个时候哭加骂呀不治个怂事！自家把身子哭坏了，恁怎啊过日子，怎啊想办法去向他家二姐去要钱，想开点，政府不是在过问这些事了嘛！不要哭，夜天惶惶的，日头里呗，家家总有事，陈三家伢儿呗还要上学，都是才睡着的！来，喝杯水！”稍倾，苏蓉止了泪，呆坐着。喝了口水，把杯子递给二大妈，说：“二妈，你家去吧！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的。我不能死！我死了扬州人家的钱回头问哪个去要啊！当初都怪自己贱！屄把人入够了，还弄上一滩子屎搭嘴上，欠上一屁股两肋脦的债！”苏蓉站起身对二大妈说：“谢谢恁，二妈！你早点家去歇吧！”开门送出门外。 门外，站着五、六个邻居。赵姨手上拿着凉席，钱姐手上拿着蚊香，孙哥手上拿着电风扇送了来，李奶奶手上抱着孙子，孙子手上拿着一袋儿面包，“阿姨，面包！恁吃！” 此时，距黎明的太阳出来还有五个多小时。天气预报是好天。 | 
窥视卡
雷达卡
变色卡
千斤顶
照妖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