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桥忆之二十一———开门戏

袁晓红 · 发表于 2021-12-12 18:2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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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袁余堂袁野袁晓红
      戏有大小之分，大戏就是正儿八经的京戏，那时候，常有各地戏班子来黄桥唱大戏，小戏就是棒头人儿戏，当然还有上不了台面的街头把戏。黄桥人最喜欢看的自然是大戏。
   能到城隍庙看大戏的，都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穷人是看不起大戏的。那时候有个规矩，整场戏结束前的十几分钟，可以把门打开，让门外买不起票的戏迷们进来看不花钱的开门戏，戏班子常常把最精彩的戏留在最后演，“好戏在后头”嘛！看开门戏的人越多，说明挑大梁的是真正的角儿。
从东寺庙场上穿过东大街就到城隍庙巷了，巷子东面由北向南依次为城隍庙、土地堂、药王庙，最南端是福音堂，福音堂西边有黄桥最大的两棵大白果儿树；巷子西边是住宅。
   城隍庙有个很气派的门楼，大门两边是被人们摸得铮亮的青皮石鼓，进门时有个活动的大木头门坎，跨过门坎，就看见一尊韦陀菩萨像，他的反面是笑口常开的大肚皮弥勒佛。佛像两侧靠墙，左边是牛头马面，右边是黑白无常。楼上有个戏台，面朝后面的院子，奇怪的是，演员们上戏台没有楼梯，必须出二道门，从后面院子的戏台的东侧用木梯上下。
   院子里放了两行七、八排左右的木条长椅，椅背上钉着长长的横板，上面可以放瓜子、花生、茶水等。两行椅子中间和两边是供人行走的过道。过道里打热布的、端茶水的、卖各种小吃的穿梭其间。开场前，热场子的锣鼓声响起，戏园子里白色的热布就开始飞来飞去，叫卖声、说笑声、嗑瓜子声和锣鼓声交织在一起。
   院子两边是厢屋，各五间，每间屋门口都有木栅栏，里面各有一个阎罗王，俗称十殿阎君。阎罗王前面有很多面目狰狞的夜叉小鬼，令人想起丰都鬼城。
   院子后面是城隍老爷大殿子。城隍老爷后面是城隍娘娘，娘娘害羞地端坐在有纹帐的床上，被子全是大红缎子的，那里布置得就像个新娘子房。
   米巷东边、万源昌巷南边有个韩家祠堂，前后大约四进，慈善机构在这里办了所卐慈小学，八儿和徐寿南，同在那里上小学三年级。徐寿南是个惯宝子，长得文弱，像个女伢儿，前面剃了个桃子头，后脑勺上一撮黄毛编了一根细辫子，脖颈上套了只银项圈，耳朵上还挂着耳坠子，他和母亲住在南坝桥外的两间小屋里，以母亲卖磨子、石臼等石器为生。八儿和寿南都喜欢唱歌听戏，是正宗小戏迷，
   袁家俊儿是八儿的二哥，去上海见过大世面的他，常会给家人带回来一些新奇玩意儿。这不，他不知从哪里借来一只木盒子，木盒子侧面还有个可以摇的木手柄，八儿和寿南及八儿的两个小姐姐，还有大碗儿、小碗儿兄弟俩，围着这个盒子左看右看，看不出个名堂。
   “你们几个小结害（笨蛋的意思），来，看我变把戏。”俊儿把盒子打开，里面有一片黑色的圆片，中间有根小柱子穿过圆片上的小眼儿，他让八儿使劲儿地摇手柄，那黑圆片竟然转起来了，俊儿哥哥又把一根带针头的长杆子放到圆片上，我的妈呀，里面麒麟童嘶哑的喉咙，唱起了《萧何月下追韩信》！孩子们眼睛瞪得老大，由衷地钦佩俊儿哥哥，孩子们“俊儿哥哥，俊儿哥哥”的喊个不停，惯宝子寿南更是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兴奋得桃子头上沁出了汗珠子：
   “这个盒子会唱开门戏！”
   “俊、俊儿哥哥，你、你等刻儿！”寿南激动得讲话都结巴了，拔腿就往外跑。一会儿，八儿家里三层外三层的挤了好多街坊邻居来听“开门戏”。八儿的父亲—-袁家二老爹，对二儿子的这出开门戏，非常受用，他坐在藤椅上，哼哼着，摇着头、晃起腿，扶着椅子的手轻轻打起了拍子。后来，八儿和寿南才知道这个玩意儿叫“留声机”。
   听了这次的“开门戏”后，八儿和寿南都觉得不过瘾，什么时候能看一次真正的开门戏就好了。
   八儿和寿南特别羡慕花子庄卖浆糟（甜酒酿）、荸荠的卢寿儿，因为他在戏园子里卖荸荠，可以看白搭戏，看完戏，经常在八儿和寿南面前吹嘘：
   “今天看到一场好戏，一个大块头胖子马马儿，演乔阁老，还会包公的戏。”
   说完还两手叉腰，有模有样的学包公走几步。看得两个小伙伴心里痒痒的。
“有一回我还看见一个武生，演《挑滑车》，从高处往下翻跟斗，结果，‘叭嗒’一声！跌倒在地，爬不起来了！”
   “哎呀，后来怎么弄的？”寿南咬着嘴唇，紧张而关切地询问。
   “这你还用得着担心？送到许仿周跌打损伤那边稍微一弄，第二天又活转过来上场翻跟斗了呗！”
   这一天，卢寿儿带来了好消息：城隍庙戏园子里要唱全本《玉堂春》，是个男角儿演苏三，开门戏唱《三堂会审》。
   城隍庙紧闭的大门口，挤了好多人，有站的有坐的，人虽多，却很安静，人们都伸长脖子听戏呢，就怕漏听一句唱词。
   八儿和寿南搀扶着袁家二老爹，边听戏边等着庙门开。二老爹眯起眼睛，摇头晃脑地听着，听到精彩处，拍一记大腿，大吼一声：“好！”寿南吓得一哆嗦，随即又咯咯笑起来。八儿则扒着门逢朝里看，他最感兴趣的是菩萨不是戏：“我看见韦陀菩萨了！”
   沉沉的大门终于开了，几个壮汉把木门坎抽开，人们鱼贯而入。
   “袁家二老爹，这里有个位置！快过来！”在里面卖生荸荠熟荸荠的卢寿儿眼睛尖呢，早就给八儿的爹爹抢到一个空位置。八儿和寿南站到十殿阎君的栅栏前。袁家二老爹坐下后，接到打热布的小寿儿飞来的滚热的毛巾，扔给八儿，大声道：
   “快，揩揩你的黑鱼乌儿颈项！”
   八儿接过热布，使劲儿擦面孔颈脖子，颈脖子变得黑红黑红的，嘴巴里不停地喊：
   “安逸煞嗄了！安逸煞嗄了！”
   “让我也揩揩呢！”寿南抢过毛巾也在脸上乱抹一气。
   开门戏《三堂会审》开始了，戏台上，三个穿红袍的当官的，正在审一个被冤枉的可怜妇人，那妇人穿一袭红衣，头上包着蓝包头，跪在地上诉说着她的冤情。这位楚楚可怜、美艳绝伦的女子，那唱腔，那身段，看得人心都要化了，哪里看得出是个大男人演的？
      袁家二老爹沉浸在剧情里，寒酸窘迫的家境，在此刻已暂成空白。
      八儿和寿南踮起脚尖看着红彤彤的戏台上情节的变化，寿南低眉垂首，翘起兰花指，轻声哼唱起来，举手投足之间和台上的苏三到有几份神似。
   “寿南也会唱戏了！”八儿惊道。
   旁边人都朝寿南看，寿南涨红脸，低下了头。但他心里却有个愿望：戏结束了一定去看看演苏三的长什么样。
   戏毕，苏三卸妆，从东边的木梯子走下来，竟然是个清秀的小伙子。
   挤到前面看的寿南，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那俊俏的男子，走到寿南面前，朝他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桃子头，转身离去。木梯旁留下了傻傻的寿南。
      “寿南，发什么呆？走，我们去看城隍娘娘。”
      若有所思的寿南和充满好奇心的八儿，来到城隍娘娘的“新娘子房”，寿南曲终人散后的落寞感徒然消退，他突发奇想问八儿：
   “你说城隍娘娘这里有马子巷（马桶间的意思）吗？”
   八儿和寿南掀开小花床旁边的一块布帘子，八儿和寿南吃了一惊，随后两人大笑起来：
   “哈哈哈，里面真的有个红马子（马桶的意思）！”
   两个小小的人儿，在这空荡荡的城隍庙里开怀大笑起来，好像这里从来没演过开门戏。
八儿长大后听人说，寿南的妈妈几年后突然病亡，寿南遂跟一个戏班子走了。
晓红2021.12.12于润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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