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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桥忆之二十二———做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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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20 15:32:57 来自: 中国江苏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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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年做馒头,在黄桥人的心目中是一件神圣、庄严而又喜庆的大事。
     每到麦子成熟的季节,黄桥园上人家的女人孩子们,就成群结队的去乡下拾麦穗,回来打好、晒好,再把这些可以变成馒头的麦粒,藏在粮坛里,静待过年做馒头用。那时候坊间有种说法:街上人家买了吃,园上人家拾了吃,乡下人家种了吃。
         还有个把月就要过年了,袁家二奶奶拉出藏在床后的粮坛,她仰起头,看着屋顶的明瓦处射进来的太阳光柱,干而皱的脸上泛起圣洁的光,她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
     “谢谢老天爷赐给我们做馒头的麦子。”
      她小心翼翼地把今年捡来的三、四十斤小麦倒在匾里晒。看着匾里的麦子,袁家二奶奶又是欣慰又是担忧,因为她不知道明年能不能拾到麦子,明年能不能做得成馒头。她满含深情的眼睛,又变得很迷茫。
      隔壁开酒行、粮行的丁宏瑞家有个大石头磨子,这时节也有了用武之地。袁家二奶奶背着粮食袋子带八儿姐弟三个过来磨面粉了。
    麦子一般要磨三次,头茬面粉最好,一般包豆沙猪油馅儿的,二茬面粉最多,也是做馒头的主力军,三茬就是麦麸了,只能做麸饼了。
    八儿的两个小姐姐趴在木杠上“嗨哟嗨哟”的推磨子,袁家二奶奶坐在匾子旁的小凳上,用筛子筛面粉。五岁的八儿,一会儿帮姐姐推几圈,一会儿又去匾子的木档上,学妈妈筛几下,他比什么人都要忙,脸上手上都是白面粉,成白面人儿了。穷人家的年,就在八儿一家愉快的磨面粉活计里悄悄来临了。
       “袁家二奶奶,面粉够吗,到我家粮坛里再舀点儿?”
     “够了,丁家奶奶,瓦(我家)今年拾得多呢,谢谢哦!”
     做馒头馅儿是个大工程,袁家的总指挥,当然是袁家二老爹,他决定今年做三种馅儿:萝卜丝的、咸菜的、豆沙的,一家人正有条不紊地为馒头馅儿做准备工作。
      下雪了,雪珠子窸窸窣窣的打在屋顶的薄瓦片上,后来,飘雪花儿了,雪花纷纷扬扬、无声无息,没了一点儿动静。一户人家的猫儿洞里钻出来一只黑猫,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梅花似的脚印。
    袁家的堂屋里,八儿的两个姐姐正在刨萝卜丝,二珠儿是把好手,萝卜丝刨得长而均匀,小珠儿是个急性子,刨得虽快,丝却很短。两个人的手冻得像胡萝卜,时不时地跺脚,合起双手呵气,半天功夫,一大堆白萝卜全成了白花花的丝,远看像一堆雪。
     “落雪了!过年了!做馒头了!”
     八儿欢天喜地的拖来两张长凳,两个姐姐把焯好水的萝卜丝放在布袋里扎紧,然后把袋子放到凳面相扣的两张长凳之间,八儿坐当中,姐妹俩坐两边,使劲儿的压,萝卜水滴滴答答的掉在等着的木桶里,八儿指着木桶乐道:
     “雪化了、化雪了!”
    袁家二奶奶在她心爱的咸菜缸边上,完成她的杰作:她用动僵了的一双操劳的手,把咸菜拉出来,清洗晾干,再把咸菜很仔细地一根一根撕开,她慢慢撕着,似乎能给儿女们撕出一个烂漫的春天及暖暖和和的家…..
    天黑了,雪还在下,屋顶上、地上、树上都积了薄薄一层雪,堂屋灶头上壁龛里,豆油灯盏里的火苗一晃一晃的。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阵寒风吹来,豆油灯盏抖霍霍地挣扎着撑住那团细弱的火苗,一副临死不愿咽最后一口气的样子,像极了此时的园上人家。二珠儿跑过去用双手捂住将熄的灯盏,小珠儿拿起一根铁丝,拨了拨灯芯,那火头大了许多,屋内登时亮堂了。
      “爹爹回来了!”八儿雀跃着奔过去,抱住从公信泰回来的袁家二老爹的腿。两个女伢儿抢着接过二老爹手上拎的一挂板油和两挂花油。他放下猪油,摘下瓜皮帽,掸落棉袍上的雪花。袁家二奶奶关好大门,喜滋滋的跑到锅膛门口烧火,准备熬猪油了,屋内升腾起暖暖的年味。
     袁家二老爹在公信泰做过炉坊,经他的手精雕细琢的各式点心,精致得大人孩子们都舍不得吃,必须赏玩赏玩才啃下口。
     二老爹匆匆喝了碗粥,再神仙似的抽了一袋水烟,然后很神秘地从房里衣橱上面的杉木箱子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只小坛子,里面装满了红小豆,他把坛子捧到堂屋的八仙桌上,拿来一只洗得干干净净的二号钵头,把豆子倒在钵头里,从水缸里舀了两瓢水泡豆子。
       “今天熬脂油,明天熬豆沙,后天包馒头。”二老爹发话后,又特别关照孩子们不许碰他的红小豆。
     熬猪油是个香喷喷的活儿,二奶奶把火烧得旺旺的,二老爹把板油、花油切块焯水后,在锅里放水熬油,白花花胖乎乎的猪油在油锅里快活地翻滚着,越滚越瘦、越滚越黄。
      “火小点,火小点!”
     二老爹用铜勺细心的把油舀出来,锅里剩下还没熬透的油渣。
    “爹爹、妈妈,你们去歇歇,底下让我们来吧!”小珠儿很迫切地等着这一刻。
     二珠儿烧火,小珠儿操锅铲,八儿踮起脚尖,垂涎欲滴的盯着锅里的油渣。小珠儿使出浑身力气,抓住铲刀的木柄压那些油渣,唯恐少榨出一滴油,看锅里又渗出些许油,小珠儿兴奋地把手上的最后一点儿力气压在了锅铲上……
      “咔嚓”一声,小珠儿大惊失色,铲刀柄竟然断了,锅底被断柄戳了个洞!火苗从小洞里窜出来,冷静的二珠儿用锅盖压住了火苗,把锅膛里的火熄灭了。二奶奶闻声忙用勺子把油渣抢出来。她悲催的边抢边大声埋怨:
      “你能呢!你抢着熬呢!锅子吃得消你这么压啊?”
     “碎碎平安、碎碎平安!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个锅也该换了,明天我去买只新锅过年。来,八儿,叫两个姐姐来吃油渣。”二老爹把孩子们围拢过来,给每个孩子尝了一小块油渣。二奶奶看着久未曾碰荤腥的子女们,那样兴奋而满足的笑脸,还有那张破了的锅,心里一阵酸楚。
     第二天傍晚,袁家二老爹拎回来一只铁锅和一斤纸包的白糖,孩子们在锅角上站着,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们的父亲熬豆沙,袁家二奶奶在烧火,房东尹家二奶奶特意跑来看,他们翘首以盼的那份甜蜜,就在袁家二老爹变把戏似的手里呢。
     他把泡好的红小豆,在锅里用小火焖烂,再把烂豆子放到淘箩里擦洗,瓷盆里等着的是含细沙的水,淘箩里剩下的豆皮留作他用,接下来再将豆沙水用白布过滤,白布上厚厚的一层就是豆沙了。
     “哎哟,你这个也太麻烦了,要我做,直接把豆子捣捣碎就成了!”尹家二奶奶直摇头。
    “你那是乡下人做法,街上人做得考究呢。”二老爹笑道。
     “好好好,就你是街上人。”尹家二奶奶嘴上说着,头伸得长长的,她看得比谁都认真。
     接下来,下猪油和白糖熬糖稀,糖和油融和成琥珀色,勺子一扬,冷风一吹,那糖色起了骨子,像片薄薄的的透明玻璃,焦糖的甜蜜味道,在堂屋里弥漫。
     “放豆沙了!”老人孩子们都在等那最后的一道程序。
       终于,如丝般滑爽细腻甜丝丝的豆沙,倒在了钵头里。
      “尹家二奶奶,你尝一口呢!”
      “哎呀,烫到我舌头了!街上人就是街上人,真好吃!”
      豆沙馅儿、拌了油渣及小糖虾的萝卜丝和咸菜馅儿,全妥了!就等明天蒸馒头了!
      尹家二奶奶等这一日等了一年了,她把一头的白发,用梳子蘸点泡花水,梳得服服帖帖,发髻很规整的挽在脑后,一双用裹脚布缠了几日就打开的脚,利索地在屋前屋后跑来跑去。她请来短工,帮着打扫挂满吊吊灰(蜘蛛网)的灶间,她家被冷落了一年的三张锅子和大木头甑子就要派大用场了,再在雪未消融的院子里,搁了两只大圆匾,因为园上人家的穷街坊邻居,都要到她家做馒头了,她最喜欢帮人家烧火,这活儿又暖和又热闹,锅膛门口是女人们嗒淡话(闲聊)的最佳场所。
    今年做馒头的师傅,还是财宝烧饼店的莫师傅,他带着财宝和两个帅气的徒弟,滚来了五只和面的缸。
     尹家二奶奶理所当然的坐到锅门口准备烧火。
     “尹家二奶奶,今年谁家的馒头谁家烧火,就不劳神你了。”
      其实莫师傅是嫌尹家二奶奶烧得不好,总是舍不得把火烧旺,蒸出来的馒头象个面疙瘩。
   “  鬼啊似的,我火烧大点儿就是了。”尹家二奶奶愤愤然。
     “让我来!”风风火火的碗儿妈妈一屁股坐在锅门口,朝锅膛内塞了一大把稻草。
      “二妈,你歇歇,笼屉上面圆了气,你就喊出笼”
      尹家二奶奶觉得这是个好差事,像喊皇上上朝一样的卖力认真:
     “袁家二老爹家的馒头,出—-笼—-了—-”后面三个字拖得悠长悠长的。
    孩子们欢天喜地的去竹匾那里给白白的馒头上点红胭脂,
    “小珠儿,我给脸上涂洋火灯儿(腮红的意思)吧”
    “我不,难看煞了!”封长寿家的女儿小豌豆,在雪地里追着小珠儿。
    二珠儿给馒头点红点儿,八儿拿一只豆沙包,一口咬下去,甜甜的豆沙流出来了,年也来了。
晓红2021.12.20冬至夜写于润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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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21 23:44:2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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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21 20:05:3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过冬大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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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10]以坛为家III

发表于 2021-12-21 17:24:2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广东肇庆
娓娓道来,馒头做好了,浓浓的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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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21 17:25:1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苏州
13062997515 发表于 2021-12-21 17:24
娓娓道来,馒头做好了,浓浓的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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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21 19:22:0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满满都是回忆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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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3 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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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2]偶尔看看I

发表于 2021-12-21 19:40:0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写的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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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21 20:05:1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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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2-21 20:06:1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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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21 20:16:1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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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21 20:19:5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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