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悭一面（作者：林任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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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年代在泰兴读高中时,从《人民文学》上读到诗人闻捷的抒情诗《天山牧歌》，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后来又陆续读了他的《河西走廊行》、《生活的赞歌》以及一些名家为他写的诗评,对这位才华横溢享誉国内外的大诗人更是五体投地。
　　大约是1962年吧，听说闻捷由新华社调上海作协当专业作家，便想，若能通过在上海市委宣传部工作的大表哥，当面向他讨教讨教多好啊。可几年过去了，一来工作忙，二来自己也不善钻营，一直没能去见他。后来，机会终于来了，闻捷跟我表哥章力挥突然来到黄桥，且小住了六、七天，但我却又错过了这个送上门的机会！

　　那是1967年春天的事。
　　在这之前，章、闻二人分别是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海港》剧组的负责人兼执笔。“文革”初，他们奉命进驻上海歌剧院，担任工作组的正副组长。批判“资反”路线一开始，他们遂因对“反动权威”周信芳“极尽保皇之能事”而受到冲击。造反派们一面逼他们检查交代，一面则是无休止的批斗。迫于无奈，这两位老延安便来了个“三十六计，走为上”，借机逃离上海，悄悄来到章力挥的老家黄桥。
　　在黄桥，他们住在仁原源生药店后章家的一间套房内。白天足不出户，夜里才到天井里透透气,除了章家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们住在里面。
　　记得腊月28夜，我去舅父家送年礼。二表嫂招呼我在客厅落座后便进了套房，告诉大表哥我来了，问他要不要见。大表哥说二三年没会了，见一见吧。闻捷却认真地查问起我的情况来。表哥如实相告，并介绍说我是文学爱好者，曾在《雨花》、《萌芽》等刊物上发表过一点东西。大概闻捷把我和红卫兵、造反派联系在一起的缘故吧，沉吟良久说：中学教员，还是不见为好吧。其实，他哪里知道，其时我也正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在接受造反派的审查呢。
　　上面这件事，当时我全然不知，直到正月初二他们离黄返沪，我携妻儿去拜年时，二表嫂才一长二短告诉我的。听了这个消息，我懊恼不已，唏嘘不已！
　　表嫂告诉我，闻捷大概被“90度”、“喷气式”整怕了，胆子很小，谈起文革，总是摇头叹息：太伤感情了，太伤感情了！他们在房里写文章,不停地抽烟，担心烟从瓦缝中冒出来，引起人的疑心，几次让人到外面去看，有没有烟往外冒。从她口中，我还知道闻捷很喜欢吃黄桥的红烧蹄膀，对“春拌”这只家常菜尤为赞赏，说它不只清淡素雅，色香味俱佳，名儿也高雅。他诗兴大发，说：春拌春拌，把春光拌和其中，单这菜名就够诱人的了。临离黄桥前，闻捷很有点恋恋不舍，说，等文化大革命结束，一定再到黄桥来，吃黄桥的春拌和红烧蹄牓。
　　我渴盼着有朝一日闻捷再来黄桥。然而，以后陆续听到的有关他的消息总是那样令人揪心：审查、关押、再审查……71年春因忍受不了“四人帮”迫害，愤而自杀，含冤辞世。闻捷终未能再来黄桥，我亦终未能见这位大诗人一面。
　　后来看电视剧《新白娘子传》，每每听到“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这一句唱，总觉心有所动，不禁自问道：我多年想拜会闻捷却失之交臂，难道真是命中注定我与他缘悭一面吗？

来源：黄桥历史文化研究第9期

云帆

斯人已去，佳作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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