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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钟》第三期:社区图书馆(作者:王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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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1]初来乍到

发表于 2022-4-29 15:17:44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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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小燕叫她曹馆长,这让曹鸣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谁是曹馆长?但办公室里没有旁人,还有谁能是曹馆长呢?只能是她了,正宇社区图书馆的馆长。活了40岁,家长除外,印象中竟是称呼里第一次带了“长”字,心底不禁有一瞬的欢喜。不过这欢喜再大,也不及芝麻大,甚至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什么曹馆长,不许这样叫。曹鸣琴说。全小燕笑着说,好的,曹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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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曹馆长是她捐书捐来的,社区成立图书馆,发动所有的社区工作人员捐书,她捐得最多,社区的马主任拍着她的肩说,这个图书馆,以后就交给你了。曹鸣琴扭头看窗外的一排香樟,来的时候它们还小,现在它们都窜过二楼图书馆的窗台了,下午三点的时光,阳光盛大而宁寂。马主任又说,你捐的书多,工作也负责任,交给那帮小丫头,我还有点不放心呢!你手头上的一些事情,我让全小燕做,图书馆你就多费点心。曹鸣琴是不屑于马主任的逻辑的,但马主任话说到这了,也不好拒绝。图书馆刚开的三天,没有一个人来看书,曹鸣琴想,可能是因为这儿离市图书馆太近,就三站路,正宇小区的人们更喜欢往市图书馆去吧,毕竟那儿书多,环境也好,一排一排的软沙发,靠得人浑身惬意。没有人来就没有人来,关了也好,省了心。早晨的阳光透过香樟的树叶,斑驳地落在曹鸣琴的身上,她坐在图书馆的一角,翻着当天的《西阳晚报》,手中是刚泡开的茶水,透过紫砂杯给她温温的感觉。她现在有点喜欢早上翻一会儿报纸了,在翻报纸的窸窸声中,时间会变得非常缓慢,有时竟像不能从翻报纸的手指中流过。她把刚刚翻过去的13版又翻了回来,门口出现了一个老头。老头出现得很突兀,他个子不高,脖子很长,干瘦干瘦的,走路几乎不发出声音,像一只小心翼翼的鸟。
  曹鸣琴吓了一跳,紫砂杯底撞在钢化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老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说,我来看书,到时间了吧。
  曹鸣琴说,到时间了,到时间了。
  老头接着说,我姓秦,秦始皇的秦,就住在53号楼的。
  曹鸣琴说,哦。
  我以前在四牌楼修过钟表。
  曹鸣琴往脑子里勾了勾,四牌楼离正宇小区不远,十几年前,她和前夫包天福常常往那儿去,她靠在白色的水泥电线杆上,他抱着她,星光黯淡,四周一片浓稠的黑,曹鸣琴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好像有无数魔鬼的嘴唇贴近了她。她听到他喘息的声音、他的心跳,他吻了她。记得当时那儿有海光农贸市场、鑫福酒店、一家出租碟片的商店(她和包天福去过无数次碟片店),还有几个修鞋匠,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有家钟表店。见曹鸣琴有点狐疑,老头又说,不在四牌楼街上,要从海光农贸市场那条巷子进去的。曹鸣琴又“哦”了一下,她记得那条巷子好像叫罗家巷,不宽,里面倒没怎么进去过。
  晚上下班后,她接了个电话,是包天福打来的。包天福说,明天周五,他想接孩子。他每回都说得简短扼要,让曹鸣琴有点受不了。她说,孩子初二了,学习紧张得很,你接她,又要影响孩子的学习了。
  不影响,不影响,我会督促孩子学习的。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孩子送回来?
  周六吧,周六晚上我就给送回来。
  哦,好吧。
  嗯。
  最近怎么样?
  没怎么样。
  是不是快结婚了?
  没有,没有的事。
  你和小李怎么样了?
  我早跟你说过了,我和小李,屁关系没有。
  曹鸣琴笑了笑,包天福,你是不是兜不住小李了?
  啊。
  十几年前的罗家巷有一家钟表店吗?
  有啊。
  我怎么记不得?
  有个干瘦的男人在那修钟表的。姓秦,跟我还有点远亲关系的。是我妈妈的四叔叔的老婆的兄弟的女婿的一个什么亲戚。
  这么复杂。
  就这么复杂。你最近怎么样?
  全小燕前不久给我介绍了个对象,是大学老师,人蛮好的。
  幸福吧。
  幸福啊。
  那你就幸福吧!
  嗯啊。
  挂了电话。
  曹鸣琴跟胡颜胜之间并没有像她说的那种幸福,他们之间见过两次,一点感觉都没有,像没有泡开的茶水。但话既然跟包天福这么说了,就得付诸点行动。她约了胡颜胜在四牌楼见面,四牌楼,很长时间没去了吧。她坐在羌溪茶楼的一角,缓缓转动着手中的茶杯,秋色正浓,窗外有一条新开的景观河,河对面是一家新开盘的小区,高楼耸立。十几年前的四牌楼,只剩下海光农贸市场还固守着时光,城市发展太快,像一个失忆的年轻人。胡颜胜拎着一只老土的公文包,嘴里说,堵车,对不起啊,堵车。人和包一齐重重地摔在沙发上。曹鸣琴脸沉了一下,但很快,就明亮了起来,像被外面的阳光感染了。她告诉自己,你有什么资本呢?你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你以为你是18岁的大姑娘?你女儿都14岁了,你是豆腐渣了,你错过这村没那店了。可是面对胡颜胜,她又觉得实在无话可说。她说起了今天的天气、农贸市场的菜价,但后来不知道怎么话题转到拓扑学上去了。开始胡颜胜有点木讷,提到拓扑学可来了劲,毕竟这是他的专业。他给她讲了哥尼斯堡桥,他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比划着,普莱格尔河上有七座桥,将河中间的两个岛和河岸连接了起来,有一天,一个神经病的家伙突发奇想:能不能每座桥只走一遍,最后回到原来的位置。哥尼斯堡人一个个闲得蛋疼,在七座桥上走来走去,无论他们怎么走,都无法遂了那神经病家伙的愿。于是那家伙洋洋得意,好像掌握了全世界的秘密,其实他自己也没有答案。有人去请教当时著名的数学家欧拉……曹鸣琴打断了他的话,站起身来,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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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牌楼周围早没有了白色的电线杆,人行道下,埋着各式各样的电缆,道路两旁的建筑反射着太阳光,让曹鸣琴感到有点刺眼。天色还没有暗下来,如果被熟人看到,那可不妙。曹鸣琴真是有点后悔了,她应该和胡颜胜离了茶馆,就各走各路。可是如果遇到的是包天福呢?那她就应该挽着胡颜胜的手膀子,一副幸福的模样。话说回头,包天福会不会出现在四牌楼呢?如果出现在四牌楼,他又为什么要出现在四牌楼呢?不经意间,两人走到了海光农贸市场,旁边的那条巷子果然叫罗家巷,虽然曹鸣琴不记得自己十几年前是否走过罗家巷,但显然,罗家巷是一条遗失在光阴之外的巷子,斑驳的砖墙、腐朽的木门、巷内佝偻着腰行走的老人……这一切,在曹鸣琴眼前晃荡、变形,她像回到了十几年前的四牌楼。胡颜胜用公文包碰了碰她,你怎么了?
  没什么,胃有点不舒服。曹鸣琴随便找了个缘由。
  要不要去医院。
  不严重,一会儿就好。
  两人从巷子的另一头走出来,出口很小,面前是人来熙往的德来大道,一个年轻的司机正在不停地按着喇叭,像按着无穷无尽的休止符。胡颜胜在巷子里的时候觉得有点感觉了,她的轮廓有了质感,是他可以触摸到的了。他甚至觉得就在今晚的某张床上,他能解决了她。可是罗家巷实在太短了,他们从一个微微发黄、发暗、近乎黑白的宁静世界一下子跃迁到一个众声喧哗、光芒万丈的王国。她变了,柔和的一面不见了,她像转动的车盘一样,是这个王国坚硬的无数齿轮中的一个。他们很快分了手,如果罗家巷足够长,他会告诉她,他不仅仅懂拓扑学,他还是一个文艺2B青年,他读过很多文艺书,还喜爱写作。几年之后,他写了一篇小说《爱情拓扑学研究》,仔细地回味了一遍他们之间的交往。当然,这是后话了。
  曹鸣琴和那个姓秦的老头有点熟了,她知道他叫秦望海,今年72岁,有个儿子,在美国。许多时候,社区图书馆里面就他们两个人。秦望海戴着老花眼镜看书,而曹鸣琴则对着一面自带的镜子,往脸上拍水、拍黄瓜汁……抹各样各样的精华霜、爽肤水、雪花膏……在胡颜胜之后,她又见了几个,但总归没有她合适的。天渐渐有些凉了,在淮河以南,初冬的寒意像一把刮骨的刀,你能听到它“嚓嚓嚓”的声音。社区图书馆的空间有点大,大得能让寒冷随意穿墙而过,曹鸣琴一面搓着手,一面给脸部做着按摩。秦望海靠近了她,最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是说相亲,有没有合适的?
  曹鸣琴就叹了口气。
  秦望海说,其实包天福挺好的。
  曹鸣琴吃了一惊,她应该想到的,既然上次包天福跟她说,秦望海跟他有点远亲关系,那他们必然在某个场合见过面的,或者他们间熟识的程度超过了她的预期。她突然有点愤怒,她不允许任何人说包天福的好,不允许!你说他好,他就好么?他有什么好!他是一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他对家庭一点责任心都没有,他还和一个叫小红的女人做出了那样龌龊的事情。他应该下油锅,下辈子做牛做马,来赎这辈子的罪恶。
  她的话里饱含了多少怨怼呀,每句话都那么重,锋利的刀刃足以杀死包天福无数次。现在她吐出来了,心里反而有了一丝轻松。秦望海看了看她,说,你还是喜欢包天福的。
  我喜欢他!我还喜欢他!曹鸣琴冷笑。这个老头,一定是老糊涂了!
  我活这么大年龄了,有些事情我比你懂。你内心里还是在乎他的。
  曹鸣琴走了几步,指着书架上的一堆书说,我恨不能他死了!家里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都被我清理掉了,原来他有200多本书没带走,全被我捐到社区图书馆来了。
  如果你真的不在乎他,你会把他的书烧了或者扔到垃圾箱里,你不会把书捐到图书馆来。现在你每天都能看到这些书,你从来没有远离过他。
  曹鸣琴气极了,你以为我要到图书馆来?你以为我要来?我才不要来这个地方,是马主任让我来的。马主任让我来,我能不来吗?至于他的那些破书,我才懒得看它们。
  你看了。
  我没有!
  好吧,你没有。秦望海说。
  夜里,曹鸣琴躺在被窝里,怎么也睡不着。她在想着白天的事情,那个叫秦望海的老头认定她还是喜欢包天福的,凭什么?抑或他是包天福派来的“特务”,来试探她内心的想法的。如果真是这样,包天福也真够阴险的,不过这符合他一向的行事风格。现在的问题是,她还喜欢包天福吗?或者即使不喜欢,她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他了吗?感情的判断题真是难做,因为她给出一个答案,马上就会有另一个答案跳出来举双手反对。她失眠了好几天,到了星期天的中午,她实在撑不住,决定好好地补个午睡。新一轮的冷空气带着呼啸的北风在窗外发出狰狞的声音,她开始感到肚子嫌冷,把热水袋放在肚子上。后来又感到脚嫌冷,南方的冷啊!她蜷缩着身子,双手抱在胸前,还是不管用。如果有一个男人紧紧地抱着就好了,她甚至回忆起四牌楼包天福最初的拥抱。她想,这个问题,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了。她起了身,走到女儿包滢滢的房间,帮她收拾了一下被褥,然后顺势坐在单人床上。
  我刚刚在网上买了你最喜欢吃的碧根果。曹鸣琴说。
  嗯。女儿在看书,她没抬头。她在用行动表示,请她出去。
  曹鸣琴怎么可能出去呢?无论如何,她要把她想的说出来。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女儿真是越来越叛逆了。往往她还没说几句,就能感觉到对面弥漫过来的火药味。女儿嫌她烦、话多,可是她只是表达作为一位母亲的关心,这也错了吗?曹鸣琴顿了顿,说,上次你去那个人那里,他身边有女的吗?离婚之后,在女儿面前,她习惯称包天福为“那个人”。
  没有。
  也没有女人给他打电话吗?
  没有。
  曹鸣琴心里宽了一下,滢滢,你觉得那个人好吗?
  好。
  不,他一点也不好。他做了对不起我们母女的事。他是个坏蛋,是个流氓,是个恶棍。
  不,他不是!女儿尖叫起来。
  你才是!女儿接着说。
  女儿生起气来,两个腮帮子往外鼓,像极了包天福。她生气的样子,真是一点都不好看。
  现在光顾社区图书馆的,除了秦望海,还有几个下中国象棋的老人。社区图书馆一共有四张长条桌,其中两张桌子上摆了中国象棋,这两副中国象棋开馆时就有,是马主任让人买了放在桌子上的。马主任的意思,图书馆就是为老人服务的,摆两副中国象棋,也是为丰富老人生活,而且它们与文化有关,彼此之间相得益彰。喜欢下象棋的老人是有场所的,在社区小广场上,拖张小桌子再拖两张小凳子就可以你来我往地厮杀,他们才懒得去二楼的图书馆,但初冬寒冷的北风把他们中的几个人刮到社区图书馆来了。不管怎么说,室内总归比室外好一点的,尤其在有风的情形下。曹鸣琴主动跟那几个下棋的老人打招呼,跟秦望海主动打招呼却少了,最多只是点一下头。即便秦望海跟她主动讲话,曹鸣琴也是有一搭没一搭,脸上冷冷的。
  有一天,社区图书馆里又只他们两个人,秦望海走到曹鸣琴身边轻声说,小曹,我给你提个建议,应该把那两副中国象棋拿掉。这里是图书馆,是让人来读书的,读书是需要安静的。你看看,现在成什么样子了?他们在,只听见棋子乒乒乓乓的声音,将个军有时还要鬼叫,还像图书馆吗?
  曹鸣琴说,他们有时也看书的,不光是下棋。
  他们的确也看书,不过他们在什么情况下看书呢?比如,一个人在等另一个人的到来,或者观战的人太多,有观战的就去随便拿本书翻翻。而且他们翻的大多是一些过期的妇女杂志,一点品味也没有。所以秦望海反问曹鸣琴,他们来这里,主要是为了下棋,还是主要是为了看书。
  好吧好吧。曹鸣琴说,我会跟他们说,让他们安静一点的。
  曹鸣琴也就是敷衍一下,这种得罪人的事,谁会去讲呢?何况一个人的习惯,不是凭她一句话就能解决的。曹鸣琴也是懂一点中国象棋的,起码知道棋子的走法,还知道什么叫蹩马脚,有时她也会瞄上几眼。看到精彩的地方,她还会主动给下棋的老人加茶水。她刚刚加完茶水回到自己的椅子上,那个下棋的老人叫了一声“将军”,秦望海就走过去了。秦望海走得很快,他跟那些下棋的人说,你们吵死了,能不能轻声点!
  那个喊“将军”的老人看了看秦望海,接着把目光伸向曹鸣琴,曹主任,你说我们吵不吵。
  曹鸣琴说,这个,也不算吵。
  秦望海也把目光伸向曹鸣琴,小曹,你评评理。
  曹鸣琴说,下棋有点声音也难免的,大家都退一步,也就没什么了。
  秦望海说,你让我退,你让我怎么退!我他妈的受不了啦。一边说,一边将旁边中国象棋的棋盘掀了。
  喊“将军”的老人站起来,一把揪住了秦望海的衣领,别的人有上来拉架的,也有说秦望海的不是的。秦望海一手扯住对方的外套,一手掰对方的手腕,一面朝着曹鸣琴大叫,杀人啦!杀人啦!
  那个瞬间,曹鸣琴觉得秦望海真是孤单,周围这么多人,一个明确帮他的都没有。喊“将军”的老人比秦望海要年轻一些,个子高出秦望海一头,浑身是肉,他要捏死秦望海,就像捏死一只蚊子那样简单。好在没有什么大矛盾,他也没有捏死蚊子的兴趣,在众人的劝解拉架下,两人很快分开。秦望海看了一眼曹鸣琴,眼神里有毒,像在埋怨她,然后悻悻地下了楼。
  过了几天,全小燕和曹鸣琴聊起了这起图书馆事件。当时她们在一起吃饭,全小燕捂住嘴笑。曹鸣琴说,笑什么,呆丫头。全小燕说,哈哈,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架吗?全社区的人都知道了,只差你不知道。他们打架是为了你,他们为了你争风吃醋打的架。哈哈哈。曹鸣琴说,很好笑吗?
  你不感到好笑?
  曹鸣琴沉着脸说,一点都不好笑。
  如果自己不是一个单身女人,想必便没有这样的坊间传闻。几个糟老头子,为了她而打架,亏造谣的人编得出来!
  今天下午,曹鸣琴要去参加学校里的家长会。她坐在梳妆台前,镜子是女人最好的闺蜜,它能帮助女人不断地超越别人、超越自己。有人造谣,这个谣固然造得莫名其妙,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说明她还是有一点魅力的。
  她坐在女儿的教室里,看得最多的是教室里的女人,她在做比较。家长的集体会开完,她走到班主任余老师面前,问滢滢最近的情况。余老师说,孩子最近的成绩有所下降,听教物理的周老师讲,前几天还旷了一堂课。
  旷课!
  是的。后来周老师找过她,她说是和邻班的一个同学,从操场铁栅栏的缺口处钻出去,逛小店,错过了上课的时间。
  有这样的事,这小丫头。
  现在那个铁栅栏缺口补好了。余老师说。
  嗯。
  现在要抓紧,马上初三了。
  嗯,回去我和她谈谈。
  一个女生,旷了课。还有其他家长在场。余老师的话让她脸色发青,开家长会之前靠打扮攒来的好心情全部打了水漂。骑着电动车在回家的路上,她的心在痛,那些通往心脏的血管变成了一根根要命的绳索,扯着她的心脏。滢滢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这个冤家!如果不是为了她,自己也不可能屡屡相亲失败。想到感情上的事,她的心更痛了。她觉得应该找包天福算算账,孩子又不是一个人能生出来的。她停下车,掏出手机。
  包天福,你在干什么?
  她说话的声音很冲,让他愣了一下,我在有事,怎么啦?
  你有事!你就晓得快活!你女儿旷课了你知道吗?
  滢滢旷课了!怎么回事?
  曹鸣琴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说,这孩子我管不了啦!你倒好,做现成爸爸。你多快活呀!
  哪有。包天福说,孩子在青春期,好话不一定能听进去。我们的确要好好想个办法,要不然,考不上普通高中怎么办。
  是的,考不上普通高中怎么办,总不能让孩子上职校。曹鸣琴在包天福柔和的语气里逐渐平静下来。要不,我们找个时间好好商量商量。曹鸣琴说。
  好吧,你定时间。
  明天,四牌楼的羌溪茶楼怎么样?
  好吧。
  曹鸣琴坐在羌溪茶楼的包间里,手在沙发的扶手上摩挲着。这个包间有点眼熟,上次和胡颜胜就在这个包间吧。想到胡颜胜说的拓扑学,曹鸣琴想,还是现在对面的男人更为真实一点,有棱有角一点,可触摸一点。他们谈了滢滢,但好像没有找到什么切实有效的解决方法。不听话、成绩下滑、旷课……这些天来,曹鸣琴的情绪像女儿的成绩一样,一路滑坡。她们母女,她们所有的人生波澜所有的不幸都是拜面前的男人所赐,假如这个男人不在她生命中出现,她肯定活出另外一番模样。但是现在,她精疲力竭,前途茫然。包天福突然用左手抓住了她的右手,接着又用右手抓住了她的左手,曹鸣琴站起身来,往回抽了一下,没抽开。这算什么,他没解决问题,还来欺负她。而她,竟然无力拒绝与反抗。她哭了,阳光毛绒绒的,照在她的脸上。
  包天福惊了一下,放开了手。
  包天福无聊的时候喜欢看书,而书的内容不限。家里的书都是包天福从小区门口旧书摊上淘来的。没事的时候他喜欢跟摆旧书摊的几个家伙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说来说去,家里的书就多了。不过旧书嘛,倒不值几个钱,甚至有那么极少一部分,还是人家免费赠送的,这叫感情。曹鸣琴和包天福之间,有了那么一点松动,她就想,要把包天福的书要回来。以前分手的时候,包天福是要过的,曹鸣琴死也不给,统统给了图书馆。现在曹鸣琴去找马主任,马主任惊诧着说,这怎么行,都作为公共财产登记了的。它们姓公了,她再想拿回去,除非犯原则性错误。曹鸣琴只得消停了这个想法。
  天越来越冷,曹鸣琴和包天福之间,却有点热络起来,隔两三天要通个电话,除了谈女儿,也会聊到女儿之外的一些事情,这些都让曹鸣琴感到快乐。惟一的心病是那二三百本书,曹鸣琴想,反正图书馆也开着,大不了让他多泡泡自己的图书馆好了。自从上次的冲突事件之后,秦望海和那几个下棋的老人都不来了,好像他们真是为她争风吃醋打的架,风声传出去,一个个心里都摸不开锅了。只有一个刚刚退休的老人,偶尔来借本书带回去看。
  临近元旦,社区要搞入户调查,曹鸣琴手头也分配了任务。入户调查一般在晚间进行,这个时间,大部分人家是有人的。曹鸣琴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走到53号楼的时候,一下子想到了秦望海。她上了三楼,敲开了他家的门。秦望海也穿着一件厚厚的羽绒服,趿着一双棉拖鞋,看上去他比以前瘦了,他的羽绒服很宽大,以致他像一个不称职的衣架。曹鸣琴手上拿着厚厚一摞入户登记表,要他配合。但秦望海热情地一定要她坐到沙发上歇一歇,他要给她泡杯茶,上好的龙井,你尝尝。曹鸣琴只得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问他最近怎么不去图书馆了?秦望海说,不清静。曹鸣琴说,现在他们下棋的不去了,清静了。秦望海疑惑地说,不去了?怎么不去了?曹鸣琴说,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去,反正他们不去了。秦望海说,那我去,我去看书。
  第二天秦望海果真去了,还带了一袋龙井茶给曹鸣琴,说是人家送的,反正搁家里也是搁着。喝着秦望海送的龙井茶,曹鸣琴主动提起了包天福。老秦,你见过几次包天福呢?
  两三次吧,我也记不清了。
  你看他这个人怎么样?
  他这个人,嗯,还行,挺好的。
  曹鸣琴看着他,鼓励他说下去。
  离婚干什么呢?你们俩都挺好的,都是好人,你说夫妻哪儿没有个磕磕磕碰碰呀,凑合着不都过下去了。再说,你们还有孩子,为了孩子,什么坎过不去呀!
  曹鸣琴说,是他不想过,他不想好好过,我有什么办法。
  秦望海说,他有什么错,你包容一点。男人嘛,错过了也就过了,其实还是要家的。
  他们围绕着秦望海说了很多话。曹鸣琴后来想,虽然秦望海唠叨一点、固执一点,但有些话也不无道理。他自许长辈,是要他们好。
  而且,自己是不是应该主动一点。
  她和包天福又开始约会了,去得最多的地方是四牌楼,当然还有罗家巷。多么轻车熟路,他们沿着十几年前的习惯,重新找到了恋爱的感觉。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连女儿的成绩都在稳步上升。
  如果没有春节前的那件事,他们应该顺其自然地复婚。他们甚至请阴阳先生看过日子,正月十六,花好月圆。
  腊月二十四,有一个好天气,曹鸣琴一早去了双龙农贸市场,她要买点菜,中午好好地表现一番。她要做他喜欢吃的爆腰花。回家的路上,她看到了包天福。阳光软绵绵的,但有点刺眼,她很奇怪他出现在暮春路上,他横竖走不到这条路上来的。他干什么呢?她骑着电瓶车,远远地跟着他。
  包天福转过暮春路,又转过翠云路,最后在一家量刃具店门口把电瓶车停住了。他锁了车,站了一会儿,然后她看到了小李。他拉了一下小李的手,两人钻进了旁边的一条巷子。曹鸣琴浑身发麻,整个身子酥掉了,泪水涌了出来。什么叫狗改不了吃屎!包天福,你这个狗娘养的。不过也好,幸亏他们重新开始的时间不长,她甚至还没让他睡她,他们之间就结束了。
  不过还是委屈呀!第二天,在社区图书馆,她把她的委屈全倒出来了,除了秦望海,她能对谁说呢?何况事情到这步田地,秦望海也是有一定责任的。秦望海安慰着她,他不知道包天福是这样的人,不过,你也别伤心。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有的是,总归会遇到你满意的。这快过年了,要高高兴兴的,把年过好。
  也只能这样了。
  曹鸣琴的年过得有点潦草,所有的亲戚都说她变得又瘦又黑。天渐渐又暖了起来,有几个朋友喊她去跳广场舞,曹鸣琴没去,她喜欢的运动方式是吃完晚饭到附近的公园跑步。有一次,她从公园出来,鬼使神差地走向了四牌楼,这里有她太多的记忆。她拐进罗家巷时,里面空无一人,曹鸣琴走着,想她也许还是喜欢包天福的,只是无法容忍他与别的女人亲密。是的,哪个女人能容忍自己的男人脚踏两条船呢?她喜欢他,他却不是自己的那盘菜,即使捂着,也是捂不住的,要坏的,要变质的,捂着一盘馊掉的菜,又有多大意义呢?她只能选择放手,希望有一个女人,能容忍他的三心二意。她胡思乱想着,突然后背被一个尖尖的东西顶住了,一个声音低沉地说,把钱拿出来。
  打劫的!她是出来锻炼身体的,又不是上超市购物的,钱包没带,哪有钱呢?那声音又说,放速点,把钱拿出来。不要叫,当心你的小命。
  曹鸣琴把手伸进口袋里,掏来掏去,只有20块钱。她交给他的时候,看到他嘴角上细细的绒毛,他才多大,17岁?18岁?那男孩显然不满意这么一点,还有没有,全他妈的给我掏出来!
  没有,我出来没带钱。
  男孩把手伸进她的羽绒服里,刀顶在她的腰上,那我跟你回家去拿。
  我家离这儿远。
  你家住哪?
  正宇小区。
  也不远,给我走。
  曹鸣琴怎么能带他去呢?女儿在家里,要是女儿受到伤害怎么办?女儿是她的命根子。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男孩踢了一下她的小腿,走!
  曹鸣琴还没动
  男孩的尖刀扎进了她的毛线衣,扎在她的肉上,她尖叫起来。
  不准叫。男孩低沉着说,给我走,再不走我放血了。
  曹鸣琴迟疑着迈了一步,但男孩不动了,因为他看到前面冒出了一个人。那人在向他们靠近,男孩终于看清楚是一个老人。男孩放了心,一个已垂暮年的老人,确实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他要催着曹鸣琴回家拿钱,他要钱,他要上网吧。但这时身边的女人不受控制了,她跑了起来,一边喊,救命啊。男孩握尖刀的手下意识地戳了一下,然后他看到了月光下的尖刀在流血。
  他要冲过去,他不能让她跑,起码应该用尖刀告诫她不要报警。老人拦住了他,甚至还滑稽地玩弄了一个武术招数,招数是对的,但老人能有几两力气呢?他被男孩踢翻在地,还被男孩当胸扎了一刀。男孩追过罗家巷口,曹鸣琴不见了。
  秦望海躺在医院里,他的主治医生在不停地摇头。他被扎中了要害,神仙也救不了他,最多只是苟延几天性命而已。曹鸣琴想不通他为何会出现在罗家巷,只是回他以前的老房子?秦望海还是走了,曹鸣琴才知道,他根本没有在美国的儿子,他有三个儿子,全在西阳市,平时见不到,这会儿正为了父亲的遗产争得头破血流。社区图书馆因为没人光顾,平常也就关门了。
  过了一段时间,有一个领导,要到他们社区来参观检查,社区图书馆作为创建文化西阳的重要一笔,也是要开放接受领导检阅的。曹鸣琴回到社区图书馆,近一个月没来,那些书上面竟落了厚厚的灰尘。曹鸣琴拿着清洁工具打扫图书馆,包天福的二三百本书放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曹鸣琴一本本地把它们抽出来,用干抹布擦了又擦。
来源:《黄钟》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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