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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钟》第七期:郭大侠和黏糊米(作者: 周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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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4]偶尔看看III

发表于 2022-8-1 16:54:13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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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事大老郭有个古怪外号,让小田十分困惑。
  大老郭,牛高马大,虎背熊腰,说话像打雷,喝酒如饮水,直心直肠,敢作敢为,响当当一条真汉子。可是,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他的外号居然是“黏糊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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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黏糊米,又叫烂糊米,就是烂糯米,用来讽刺拖拉疲沓、精神不振的人。大老郭这样的豪爽大汉,怎么被冠上这么个软不拉叽、人见人嫌狗不理的雅号?
  许多人都相信这样的说法:一个人大号可能会起错,外号却不会起错。比如,大名“伟业”的人,可能庸庸碌碌,一事无成;大名“其诚”的人,可能口是心非,口蜜腹剑;大名“冠财”的人,可能家徒四壁,不名一文。外号就不同了。外号“铁公鸡”的,决不会出手大方,貂裘换酒;外号“唐老鸭”的,决不会修长挺拔,玉树临风;外号“笑面虎”的,决不会心慈手软,肚大能容。
  绰号,往往恰如其分,一针见血。
  这个定律,在大老郭身上却无法对榫合卯。调到新单位小半年了,小田始终没弄清大老郭绰号的来历。问问亲爱的同事,对方或是笑而不答,或是顾左右而言他,目光闪烁,似有深意。这更激起小田的好奇,非要弄明白不可。
  其实,来新单位之后,小田第一个了解的就是大老郭。在他心目中,大老郭绝非黏糊米,简直是《射雕英雄传》里的郭靖郭大侠。
  小田从基层调入机关,是地位最低的办事员,业务型的。到新单位的头几天,没有具体分工,办公桌暂时放在局办公室里。机关,向来是论资排辈的老巢,小田来自乡镇,属于金字塔最底下那层石块中的一分子。他没有任何背景,无论是自己家还是岳父家,都找不出一个副科级以上的干部来,唯一的亮点就是精通业务。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致命伤,把他调上来,就是用他干业务,做事情。他的命运就此定格:一眼看穿三十年,受命于天,听命于人,这辈子只能在别人的指挥棒下办事,踏踏实实,任劳任怨,长年累月,愚公移山。
  办公桌刚搬进局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一个美女就给小田分派任务:每天提前一刻钟到岗,烧开水,把五六个热水瓶全灌满,趁着等水开的工夫,赶紧洗茶杯,把室内所有茶杯全部洗干净。幸好不需要他抹桌子、拖地板,单位用了一名勤杂工。本来,每个办公室都配有高档饮水机,每周也有人来换桶装水,但是,据小田所知,同事们都不喝桶装水,理由是饮水机易污染,加上纯净水缺乏矿物质,长期饮用不利健康。那些桶装水,专门留给前来办事的群众喝。初闻此事,小田心里挺不是滋味,并不是缘于自己被支配。饮水机污染?定时清洗就行了,机关不差钱,这点都办不到?更为过分的是,明知饮水机受污染,还专门留给前来办事的群众喝,这是什么居心?
  小田一直坚持喝桶装水,也有好心的同事提醒他,说饮水机从装配之日起,就没清洗过。小田说,没事,不喝冷水便是,高温能消毒。有次还开玩笑:“不用担心,就这水,比非洲人民、撒哈拉居民喝的可干净多了。”正好,大老郭在场,马上大声附和:“说得好!本来就是,穷讲究个啥?该死卵朝天,不死做神仙!担心这,担心那,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喝,活个什么劲呢?”
  在局办公室呆了两星期,小田分给了大老郭。到新办公室的第一天,小田仍是提前一刻钟到岗,一进门就找电水壶,准备烧开水,找来找去找不到。正在纳闷,大老郭拿着一块湿抹布进来:“嗬,来得挺早。”小田问:“怎么没有电水壶?”
  大老郭一愣:“怎么?不喝桶装水了?”小田说:“不是,我怕你喝不惯。”
  大老郭说:“咳,白操心,我才没那么多穷讲究。”
  小田看看大老郭手里的抹布:“你自己抹桌子?不是有勤杂工吗?”
  大老郭说,没什么,当兵时养成的习惯,起得早,自己的事情自己干。再说了,用勤杂工,那是响应市委市政府号召,给下工女工一条活路,其实工资很有限。人家上有老下有小,本来就负担重,不能因为一月发人家几百块钱,就把人家看成白捡便宜的,整天用人家,好像人家沾着什么光似的,那一不地道,二不人道。
  这一番质朴无华的话,把小田说得心底热乎乎的。
  那天,几十个人乘一辆大巴去参观。车上,几位领导闲聊起近年来流行的几种高档白酒,聊着聊着就争论起来,到底哪种名酒最好喝。
  大老郭本来没参与,却冷不丁大声说:“咳,这有什么好争的?那要看在哪里喝,怎么个喝法。公款吃喝,下级宴请,办事有功人家请客,当然是酒越贵,喝起来越带劲,喝出身份、喝出气派、喝出威风!喝出肃静、回避、闲人免进!喝出英雄豪情、磅礴大气!平时自家喝喝,三五知己、难兄难弟,民工工友、普通同事,只要不是假酒,就是好酒。最好是老作坊出的高粱烧,或者农家秋收后自家煮的刀子烧。”
  领导们听了,颇为尴尬,讪讪一笑,也不计较,岔到别的话题上去。在领导眼里,大老郭是个特殊人物。往好里说,是老天真;往中间说,是少根筋;往坏里说,是厕中怪石,又臭又顽。平时,领导班子所有成员,没人敢招惹大老郭,惹不起,躲得起,敬而远之。大老郭是转业军官,级别高,工龄长,性子倔,脾气大,工作负责,群众信赖。对这样的人,当领导的再看不惯,也没胆量碰他。
  新招录的大学生小李买了一本计算机书,找办公室主任报销。小李常帮助单位解除电脑故障,此举也算合理。主任是个只会看一把手脸色行事的碎嘴男人,当然没好声气对待小李,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还是不给报。小李不敢说什么,把书夹到腋下,垂头丧气离开。一旁的大老郭听不下去,为小李打抱不平:“也就二十块钱的事,划拉给他不就算了吗?婆婆妈妈,不爽气!”
  主任振振有辞说,不该报的不能报,这是规定。大老郭恼了:“你小子少给我上眼药,想蒙骗我?门儿都没有!什么该报,什么不该报,你比我们清楚!我就不明白,两千块一桌的年夜饭能报,二十块的书不能报?”办公室主任一下子噎住,红头胀脸的。听到吵嚷,同事们纷纷过来,劝大老郭少说两句,同事之间,以和为贵。
  大老郭跟孩子一样,是个人来疯,人多更来劲,说话更冲:“有些人,生来就是做狗腿子的好材料。为啥喜欢做狗腿子?还不是为了在台下啃骨头!”
  听听,这那是说话?分明是投标枪,扎刀子,招招直刺人家软肋。办公室主任败下阵来,一连两星期都闹心口痛。
  机关时常开会、学习、座谈,全体人员每周至少聚集一次。按机关不成文的规定,这种场合,都是资历最浅的年轻人主动服务,轮番给同事添茶续水。每当有人给大老郭倒茶,他都满脸堆笑说谢谢。一个副局长对大老郭说:“年轻人走动走动,服务服务,是应该的,你老是说谢谢,倒弄得人家过意不去。”大老郭说:“平等,礼貌,这是现代社会的标志。在美国,就算是实习生,给老总比尔盖茨倒水,比尔盖茨也会说声谢谢。”那个副局长难免有些尴尬,摇头不语。
  局里承办一个重要会议,要准备许多资料。这天晚上,分管机关事务的副书记让十来个人加班。一直忙到半夜,才基本忙完。副书记交代大家,明早提前一小时到班,再仔细检查一下各环节,然后就叫招呼大家去吃工作餐。财务科长提醒说,局长还没走,仍在办公室。副书记笑着说:“局长知道大家辛苦了,亲自陪大家吃夜宵,表示慰问。”随即让办公室主任过去,请局长过来。
  大家说说笑笑,来到定点饭店,刚在包厢坐定,局长就来了。副书记指着宴席主人位置,请局长落座。不知为什么,局长朝包厢内扫视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我到隔壁吃碗面条。”说着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副书记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没反应过来。大老郭朝办公室主任说:“还愣着干嘛?赶紧陪老板吃面条去。”
  办公室主任有些窘,还是说:“我一个人过去就行了,快吃吧,也不早了。”
  局长的职责是主持全面工作,分管人事和财务,通常情况下,财务科长和局长都走得比较近。财务科长见局长走了,有些失落,提醒副书记说:“书记,你去挽留一下。”
  副书记好像没听见,举起筷子说:“工作餐,就不喝酒了,请,大家请。”
  别人都开始动筷子,大老郭却表情严肃地清点人数。副书记看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大老郭说:“唔,十二个,圆桌勉强能坐下。加上局长和主任,那就十四个,太挤了。”
  副书记笑了一下:“配合中心工作,大家姿态高,踊跃参与。”
  大老郭说:“其实少一两个,也无所谓。牛顿死了几百年,苹果照样往下落;拳王阿里早过时,拳头照样往下落;球王贝利老掉牙,足球照样往前踢。少了谁,太阳还不是一样亮着?地球还不是一样转着?人类还不是一样忙碌着?一切照旧,月亮绕着地球转,地球绕着太阳转,太阳绕着银河转。”
  副书记故意开玩笑:“色鬼绕着裙子转,酒鬼绕着酒杯转。”
  小田噗嗤一笑。有一两个人看看小田,放下筷子,板着脸喝饮料。
  由这几件事,小田看出大老郭的品性,耿直,率性,赤子情怀。接下来的这件事,让小田见识了大老郭的侠肝义胆。
  一位大首长,到邻近的一个市视察,从本市南部外环线经过。大凡地方领导,都格外珍视当地形象,最重视的莫过于,上级领导的看法。于是,本地领导下达命令,让机关人员配合街道干部提前一天上南外环执勤,目的是让大马路路面,连同两侧绿化带,一尘不染,光鲜喜人。
  外环线是新修的,两旁留有宽阔的绿化带。由于新载的常绿树还不成气候,难免显得有些空旷。外环线近旁,有些地方属郊区,有些地方是不折不扣的乡村。农人见有空地,当然不放过,逮着就耕种,种庄稼,种蔬菜。
  绿化带种庄稼?什么素质?拔了!
  人手不够?学生多的是,就近安排学校,老师学生一起上,拔庄稼!
  大老郭和小田分工的那一段,领头的是街道的一名副主任,兵卒是城南初中一个班级的学生。眼下,班主任正带着女生在路北拔蔬菜。
  路南侧栽着黄豆,豆荚饱满,长势很好,已将成熟。街道副主任朝手下那帮男生说:“同学们,动手!从这里,到那棵电线杆,这片黄豆,全给我拔了!”
  不等队伍行动,一个戴眼镜的白净男生跨出队伍,镇定地反问:“为什么?”
  副主任圆头圆脑,圆肩膀圆肚子,头发油亮,脸泛油光,一看就是个能混的角色。副主任久经历练,当然不会直截了当回答,绿化带长庄稼,不合规范,有首长要来,不好看,只能说:“这是什么地方?绿化带,不是庄稼地!”
  那男生并不胆怯:“大豆长得这么整齐,跟绿化没什么区别,拔了就剩下光秃秃的泥地了,风一吹,灰尘大,更难看。”
  副主任盯住对方,底气很足地说:“这是破坏绿化,不能迁就,更不能纵容。”
  看来,那男生不仅有书生气,而且有诗人气,当即反驳:“这里原先又不是草坪,怎么叫破坏绿化?再说,早干什么去了?现在大豆要成熟,这会儿才来拔,太浪费,太狠心!”
  大老郭惊奇地瞪大眼睛,还不忘朝小田竖大拇指,意思是:好家伙,自古英雄出少年,后生可畏。
  副主任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口气更严厉:“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班主任叫什么?班主任呢?叫他过来!”
  不等那男生回答,大老郭几步跨过去:“哟呵!还问人家班主任名字?想秋后算账?”
  副主任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以为大老郭是来打圆场的,于是继续唱黑脸,右手指着那男生,厉声说:“不服从命令,不听指挥,那还得了?”
  大老郭可不是来打圆场的,当即跟副主任抬杠:“那也要看命令合理不合理,合理的,才能执行。比方说,现在我命令你裸奔,学狼叫,学鸡叫,你能服从吗?”
  男生们轰然大笑。那个副主任又愣了一下,才明白人家不是来配合自己唱白脸的,是来拆台的,不免恼羞成怒,指点着责问对方:“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大老郭双手叉腰,俯视对方:“请不要指着我!请你,把尊贵的手指拿开。”
  对方再次愣了一下,虽说不甘心,但大老郭身躯庞大,气焰嚣张,显然不是善茬,于是把手放下:“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让你配合工作,你就这么配合?”
  大老郭随即换了口气,像个慈祥的长辈,对晚辈循循善诱:“无论干什么事情,都要动动脑子,你说对不对?没脑子的事,千千万万,无论如何,咱可不能干,你说对不对?”
  少数男生又忍不住笑了。副主任的脸色很难看,但暂时从对手话语中抓不到什么把柄,只好听下去。大老郭说:“我来问你,如果你是领导,一路经过,去别处视察,你是坐在小车里,还是下车慢慢溜达?”
  副主任显然明白个中道理,不搭理。大老郭接着说:“小车是什么速度?呼的一下,就窜过去了,谁在意这里长的是黄豆、绿豆,还是鸡冠花、狗尾巴草?”
  副主任不看他,也不搭理。大老郭接着侃大山:“就算首长他老人家吃得太饱,腰带太紧,窝在小车里,胃难受,撑得慌,胀气不消化,想下车溜达溜达。那个啥,老话说得好,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嘛。”
  大老郭的不慌不忙,又换来男生的笑声。聪明的孩子早已看出,这个大块头叔叔的语气里,夹带有揶揄成分。大老郭并不朝孩子们看,仍是含笑面对副主任:“就算首长他老人家遵循老话,一心想活到九十九,不忘饭后百步走,光临我们风水宝地,在我们这里溜达。想想看,如果你是他老人家,是看着丰收在望的大豆,唱一曲《大豆摇铃》舒心,还是看着满地土疙瘩,唱一句‘风沙吹老了岁月’舒心?”
  同学们又笑了。副主任开口了,并不反驳大老郭,只是冷冷地说:“这地段由我负责,我说了算。”
  大老郭并不激愤,反而笑起来:“你说了算?哦,你老人家,肯定比同学们的班主任官儿大,不,比人家校长官儿还大,难怪想说了算。这么说,您老是副乡科级?”
  副主任梗着脖子说:“小了!我是正乡科级。”
  大老郭故作惊讶:“哟嗬!厉害厉害,正乡科级!”随即又装出惭愧的样子,“不好意思,我只比你大那么一点点,我老人家,不过是副县处级。”
  对方有些吃惊,但马上找到应对之辞:“无论你是什么级,就眼下,就这地段,归我负责。”
  大老郭断然说:“那不行!连小孩都知道,作孽的事不能做。”
  “你想怎样?”
  “实话告诉你,就眼下,就这地段,只要有我在,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作孽。同学们,没你们的事了,出了问题我担着,回去喽!”
  孩子们嗷尔一声叫,跑向马路北面,跑向班主任和女同学阵营。
  街道副主任并不阻止学生,而是掏出手机,对大老郭说:“这事我做不了主,要向上级汇报。”
  大老郭说:“我已说了,出了事我负责。”
  “只怕你负不了责。”
  大老郭沉下脸,伸出大手,攥住对方胳膊:“我已说了两遍,不想说第三遍。你敢打电话,我就敢砸你电话。你信不信,我还敢揍你!”
  对方嘴张着,瞪着大老郭,就像看一个刚从疯人院跑出的怪物:“你?敢揍我?你敢揍我,我就敢向市委报告,让你受处分。”
  大老郭不慌不忙说:“我补充一下,你敢打电话,我就敢做三件事。第一件,砸你电话;第二件,揍你;第二件,我敢拦在首长的车队前打标语——只为你好看,庄稼全拔完!”
  对方整个人傻了。这这,这是什么人哪?看看,这些什么套路啊?火星上的疯人院,才出这样的怪物吧?最终,副主任把手机塞进口袋,气恨恨说:“算你狠!我惹不起,全市人民惹不起!”
  大老郭乐呵呵说:“抬举我了,我不敢惹全市人民,惹你,也是被逼无奈。”
  一切跟大老郭所预料的那样,首长车队只是顺道而过,什么事都没有。
  小田感叹,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事后,每当小田想起大老郭阻止拔豆事件,都会联想到一首不朽诗篇,《侠客行》。在心底,他送个大老郭一个尊称,郭大侠。
  就是这样一个急公好义、勇于担当的汉子,竟然被人叫作“黏糊米”,小田怎么也想不通,很不服气。
  很快,小田发现,大老郭这人爱酒,与他属于同道。小田试着与大老郭探讨,老四大名酒、老八大名酒,酿造酒、蒸馏酒,大曲、小曲,酱香型、浓香型、清香型、米香型、凤香型、董香型、芝麻香型、兼香型、馥郁香型……
  两人越聊越投机,越聊越合拍。终于,逮住老婆出差的机会,小田把大老郭请到家中,略备小菜,开了一瓶陈酒。连敬大老郭数杯,小田请教:“不怕得罪老兄,我很想知道,你这样的大老爷们,怎么会,那个什么,黏糊米?”
  大老郭愣了一下,有些诧异,但并未表露尴尬,随后一拍桌子说:“嗨,说来话长,意味深长。”自顾干一杯,打开话匣子,“话说有这么一位贵人,在干部队伍里,年龄适中,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只是为人吝啬,吝啬到令同事不能容忍的地步。”
  小田插话说,当领导的,节俭一点,不是坏事,为纳税人省钱嘛。
  大老郭白了他一眼:“幼稚!他是对人吝啬,对自家大方,没有好处的事,他绝对不干。整个单位,就像是他家开的公司,没有哪个环节他不赚钱。这么跟你说吧,就是摔个跟头,他也不肯白摔,至少要抓把泥土、捡块瓦砾回家。”
  小田笑着问:“老兄,这贵人不会是你吧?”
  大老郭不屑:“什么东西?市侩!”大老郭接着讲:“有这么一位贵人,知识丰富,阅历深厚,经验老到,因此,喜欢替下属审文字,改文章。等文章发表时,他的名字总是署在第一个。这下好了,单位里,他不光地位最高,发表的文章最多,挣的稿费也最多。这还不算,某个项目得了奖,他居然要一环套一环拿奖金。比方说,奖金是一万五,他是领头羊,功劳最大,论功行赏,应拿大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提出五千给自己;余下的那一万,五个领导分一半,五千,他照拿一份,一千;再接下来,项目全体成员分,比方说十个人,一人五百,也少不了他那一份。这一来,他什么事也没干,却能拿到六千五,而真正辛苦做事的,才能分到可怜兮兮、羞于见人的五百元。”
  小田开玩笑:“这贵人也不会是你吧?”
  大老郭说:“什么玩意?恶心!”大老郭又干一杯,继续他的演讲:“有这么一位贵人,为艺术演出,持市领导手令去拉赞助。有了首长的条子,当然不会空手。拉回若干万元,竟然按照内部奖励规定,提取百分之二十奖励自己。比方说,赞助费十万,他就白得好处费两万。管它演出不演出,自己先弄个腰包鼓鼓。”
  小田笑眯眯说:“这贵人当然不会是你。”
  大老郭声音更大:“简直是泼皮无赖,卑鄙无耻!”
  大老郭来了个一口闷,粗粗地叹气,继续往下讲:“有这么一位贵人,任期三届,整整九年,居然没有提拔一个男干部,所提拔的都是女干部。每个休息日,他都和年轻漂亮的女下属加班,加到很晚,废寝忘食,乐此不疲;为漂亮的女下属改稿子,更是随喊随到,起半夜贪五更,老骥伏枥,志在裙子,呕心沥血,只为红颜。这种乱七八糟的烂事情,臭玩意,狗屎都不如,我们懒得管,太脏!太烂!太腥!太臭!问题是,贵人在每年的述职、述廉报告中,总是不忘表扬自己,大言不惭——本人一心扑在工作上,加班加点,从来没有休息日。你听听,简直要把人气得吐血!”
  小田不乐意了,按住大老郭的酒杯:“喂喂,大老郭,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这样唠叨?我当你是条汉子,谁知你居然是话痨!那些脏事、烂事、腥事、臭事,我才懒得管。我只想知道,你这条汉子,怎么就变成了恶心兮兮的黏糊米。你怎么老是驴子拉磨,屎壳郎上环岛,只会转圈圈?就算看在这瓶老酒的份上,你也不该东扯西扯,没完没了。”
  大老郭却胸有成竹:“大江东去,百川归海,万岳朝天,就到正题了!”他双目炯炯地盯住小田,“你或许不知道,刚才所说的这几个贵人,其实是同一个人。老弟,你摸着自己的良心,仔细想一想,公道地讲,这人品性怎么样?”
  小田不屑地说,咳,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摸着自己的良心仔细想?白痴也知道,这鸟人,这烂货,不是东西!
  大老郭白了他一眼:“幼稚!不成熟!你知道这贵人是谁?”
  “管他是谁,难不成是我们局长?”
  “好小子,天才!一猜一个准。”
  小田眼睛瞪得像铜铃:“什么什么?我晕!”
  大老郭一双眼睛同样赛铜铃:“谁要是骗你,谁就是王八大孙子!”
  如同喉咙里卡了一只又烫又粘的汤圆,小田一下子憋住了。闷了半晌,他才问:“可是,这与你的外号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因为所以,因果关系!”大老郭的右手死死握住酒瓶。
  小田糊涂了。
  “贵人被提拔之前,上头来开座谈会,我也参加了。一个接一个发言,一个个都说,实事求是讲,贵人怎么怎么好,思想素质是如何如何高,业务能力是如何如何强,虚怀若谷,才华横溢。总之一句话,上到仙山,下到黄泉,上下五千年,纵横九万里,他都是唯一合适人选。”
  “后来呢?”小田问。
  “轮到我了,我呼的一下站了起来。”大老郭真的呼的一下站了起来,把小田吓了一跳。大老郭满脸通红,神色激动:“就他?当局长?不合适!”
  “不合适?为什么?”小田故意逗他。
  大老郭已进入角色,义正词严地说:“他这种人能当局长,苍天在上,我就能当联合国秘书长!”
  噗!小田忍不住喷饭。你听听,还说别人幼稚,不成熟,大老郭这条六尺汉子,竟然比小孩子还天真。
  “可是,这跟你的外号,这个这个,黏糊米,还是挂不上。”小田提醒他。
  “怎么挂不上?虽然我放了一炮,可贵人还是毫无悬念当上一把手。人家当官当得威风八面,趾高气昂,名利双收,财色通吃。我呢,却落下笑柄,遗臭万年,被同事封为联合国秘书长,简称‘联合秘’,在方言里,跟‘黏糊米’差不多。他娘的,如此这般,我就成了该死的黏糊米!”
  啊?居然是这样?小田张口结舌,胸闷气急。见小田无话可说,大老郭自嘲:“你看看,都怪你,喝酒就喝酒吧,偏提这话题。郁闷吧?气愤吧?嘿嘿,是你自找的。来来来,喝酒,干杯,酒到万事休,一醉解千愁。”
  小田闷闷不乐,跟大老郭干杯。大老郭反过来分他的心:“依我看,你小子文笔不错,我想了副对联,是关于喝酒的,给我看看,工不工。上联是,且乐生前一杯酒;下联是,何须身后千载名。”
  小田扑哧一下笑了:“是你的?真是你的?还郭大侠呢,郭大嘴!”
  “不是我的,那是谁的?酒仙李白的?那更好,都是自家人,拿来用用,要什么紧?”
  “自家人?你跟谁自家人?”
  大老郭憨憨笑了:“还有谁?李白!烟酒不分家嘛,他是酒仙,我是酒鬼,谁敢说我们不算一家人?谁敢说,我就敢揍他!”
  到这里,故事本该就结束了,谁知还没完。
  第二天上班,小田刚进电梯,办公室副主任就对他说:“对了,印象中你好像问过一件事,大老郭的外号黏糊米,是怎么来的。”小田点头。
  对方说:“当时我没答复你,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小田感到好笑,心里说,这不是事后诸葛亮吗?嘴上问道:“怎么想起这事?”
  副主任说:“外号的事,其实有两个当事人,一个是大老郭,另一个是局长。”
  小田警觉地问:“局长怎么了?”
  副主任笑着说:“你不知道?他出事了,双规了,进去了,就在昨晚。”
  【作者简介:周新天,男,1968年生,任职于江苏省泰兴市文广局,泰兴市作协主席。已发表作品百余万字,小说载于《光明日报》、《新华文摘》、《小说选刊》等,2005、2010入编年度小说选。
  地址:江苏省泰兴市文化艺术中心8楼创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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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黄钟》第七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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