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钟》第八期：身在寒山寺（作者：苏亮）

网站管理05 · 发表于 2022-8-2 16:2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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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不知寒山寺是否在此之列，但它修建于梁天监年间，我想它一定也少不了那段时空烟雨所赋予它的特殊意韵和神秘吧。

　　悠悠几千年，古运河还如往昔一样湍流着，河上的帆影也似乎在书写着往昔的浪漫和风情。我想，这些船只该载来多少历史，又送走多少历史呢。看着近在咫尺的古渡，我仿佛正看见唐代大诗人张继正浴着暮色拾阶而上，从此枫桥上再也抹不去诗人掷地有声的脚步了，寒山寺也从此声名远扬。“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诗人张继也许并没有意识到他一次钟声中的失眠，为他和寒山寺赢来了流传千古的声誉，他和寒山寺是注定不能分开了。
　　寒山寺就坐落在苏州古运河的东岸，不过和大诗人不同的是，我是从现代化的大街步入寒山寺的。一路顺着店铺毫无用心的走下来，不知不觉就到了寒山寺的山门。山门和其它寺庙的山门比到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是踏进寺门的一刹那，我被门廊两侧的诗作吸引住了。
　　唐代高僧寒山子有诗道：“生前大愚痴，不为今日悟。今日如许贫，总是前生作。今生又不修，来生还如故。两岸各无船，渺渺难济渡。”我仿佛有一下被超度的感觉，而倍生出些许觉悟豪情。如此的人生境界关键在于一个“修”字了，看来一切前因后果都因自己而起啊，也给刚进寺门的游客们一种醍醐灌顶的感悟。
　　山门师傅见我看的仔细，就热情的指点我去里面的碑廊一观。顺前院而转就到了后面，夺人眼帘的是那幽幽的长廊，走进长廊里就见黑白分明的世界，黑底白字的碑石使长廊平添了一种肃穆宁静的气氛，也使长廊陡添了一分分量。碑文都是各朝的名家倾心而书，并且大都依张继的名诗《枫桥夜泊》而作，或飘逸，或凝重。游人们大多看得仔细，而我，虽算不上什么文人墨客，却也因此时身在其中，而沾上了圣洁的光辉，我也隐隐约约感受到古往今来人们对它的倾慕之情了。我似乎看到了先贤们正拈着长须，在碑廊里踱着步，徘徊着，吟诵着，指点激扬着文字，这其中一定有张继的身影在品味沉思吧。而第二次到过寒山寺的陆游也给后人留下了摆脱不开的思绪：“七年不到枫桥寺，客枕依然半夜钟。风月来须轻感慨，巴山此去尚千重。”他想到数落孙山的张继，从而想到自己的报国无门，不免也是一阵苦闷感慨却上心头啊。想想此去巴山千里重重，运河上连绵不绝的钟声并不能给诗人带来任何安慰。钟声悠悠，河水悠悠，侠骨柔肠的陆游，你满腔的抱负又有几人能知呢。我仿佛看到忧国忧民的你正面对湍湍的流水，似乎要洗净一切烦恼。寒山寺虽不是寒山，这儿也没有山，可寒山寺此时的意境似乎就是为你营造的呀，寒冷的凄凉和孤独正包围着你。碑文是无声的，可我能体会到你们的落寞，人读了之后，不禁有一种扼腕的叹息和惆怅。多愁善感而又心系天下的诗人们，你们要背上怎样的精神枷锁才能换来一个希望的世界啊。此时，你们是多么需要这淡泊而宁静的江南夜色来栖息你们疲惫又不堪重负的心灵殿堂哦。
　　此天空还是那片天空，云还是在不紧不慢的在寒山寺上空游弋着。
　　过碑廊拾阶而下，是另一番景象，可谓佳木参天，殿宇焕彩。先是前殿，里面供奉着唐代高僧寒山子和拾得的塑像。寒山寺本名叫枫桥寺，因寒山子驻锡于此传经，故而取名寒山寺。据说寒山子后漂洋过海到了东瀛，又有另一番造化。而拾得却化着了一口铜钟，誓于寒山寺相守终身，那绵绵传送了几千年的钟声里，一定有他的一口禅经吧。这口钟至今还挂在殿内供人景仰，钟的口沿被人们摸得锃亮，正如高僧们那六根清净的头颅，溢出诡异智慧的光芒。，它显得是那样的憨态可爱，任人抚摸，乖巧得没有一点脾气。顺殿向西拾阶而下，是寺庙的主体建筑——大雄宝殿。殿前是一开阔的院落，院落里立着高耸入云的普明宝塔，意为佛光普照的意思。高挑，舒展如翅的四角，伸向云彩的深处，显出她的轻盈和修长。塔身连着五层汉白玉的底座，向上望去真让人有炫目之感。而金光灿灿的塔顶，在蓝天白云下越发显出华光异彩。这一切，自然让人联想起，仿佛正有佛在云端，在慈爱地端详我们。凭榄望去，塔的南面不远处正在修复着唐代遗迹——唐塔。虽然还没完工，可已显示出唐代风韵的端倪来——雍容，华贵，流光溢彩。相对精瘦的普明宝塔来说，更凸显出大唐帝国的丰腴之美了和宏伟气派。
　　塔的两侧是讲法堂，刚进门，一种超凡脱俗而又庄严的气息当即扑面而来。佛心与凡心在此碰撞着，交融着。法座的后壁上画着一只勇猛威武的狮子，简洁有致又淡淡的水墨画出了它每处骨骼的力量。在这儿，一切都变得简化而不复杂了。我仿佛看到寒山子正妙相庄严的坐在法座的后面，下面是如恒河之沙的信徒们，在合掌颔首低眉，显得万分的虔诚，那一脸的庄重，是生怕开口一句不慎的言语，而玷污了这神圣的殿堂。一路游赏下去，有十八罗汉堂和钟楼。何谓钟楼，因收藏了几座硕大的各时代的梵钟而得名，可惜它们都把昨日的钟声锁定在特定的时空里，我们只有靠想象来凝听它们大智若愚而又雄浑悠远的钟声。比邻而居的就是著名的枫江楼，晚上随宿定会听到身旁古运河缠绵悠古的倾诉。出寺院后门，就站在广场中央，对面的拱桥房屋似乎刚从古画儿上搬下来似的，一下突兀在眼前，一下不知今昔是何年了，索性任由时空牵我前行吧！
　　转向右去，是一条古色古香的工艺品小街。整个看去，小街拥挤而弯曲，但绝不给人压抑窒息之感，反倒给人一种曲折幽深回归的欣喜。这儿静得让我确信，我已走进了一个历史的深度。我想象着唐宋元明的才子佳人们，当初是如何倜傥浪漫的挑选着礼物。踱着方步摇着纸扇的才子们身后定是江南美女们如三月桃花般的香气和泉水叮咚般的笑声，如今仍隐隐回荡在这条处处孕育着故事的小街上。信步来到一座寨门，正自纳闷这是何处，忽抬头瞧见拙朴的门楣上，书着《枫桥》二字。这就是誉满古今，令人魂牵梦绕的枫桥了。
　　真是此地无疑了。进得门去，当头而立的是姑苏古城的重要关口——铁铃关。想那明嘉靖年间，此关一定翻腾着呐喊阵阵，杀气冲天哪。此时，它好像刚出征归来的将军，满面灰尘，衣衫褴褛的把我迎接。真是风雨无度，岁月沧桑，如今它满墙的杂草丛生，还斜带着一两棵灌木矮树，浑然是一位不修边幅的老人了。是战事繁忙，还是看破风云变幻的无常，嗟叹之间我不免有心痛之感。看站牌说明，方知苏州古运河上有三处敌楼，此处枫桥敌楼，是第三处。“枫桥”在宋王郇刻石之前称为“封桥”的。另二处分别在近郊的木渎和葑门，如今，它们是否也和铁铃关一样，披一肩的风霜，抱一腔铁一样的信念呢。枫桥如其它江南古桥风格一样，穹窿般跨越枫江两岸，只是桥面似乎宽大了些，石头更厚重一些。站在桥上回首，只见门楼上书“御寇安民”字样，由此可见它当年肩负的重任。
　　桥西就是鳞次栉比的景点了，由北向南点缀着惊鸿渡，夜泊处，唐寅诗石，秋眠轩，听钟桥，唐灯，渔隐桥等等佳景，不一而足。唐寅诗石对面，立着张继的铜像。他半侧的身子仰坐着，脸上写着恬适而不失刚毅，这儿似有他永远听不够的钟声和涛声，使他不愿动身。看看天色将晚，我的步子也加快了许多。沿右侧河岸行走，河中是繁忙的船队，这条贯穿南北的生命线，古今以来是何等的荣耀和辉煌。
　　至南端，经唐灯处迎夕阳回走。“涛声依旧”，心携光明，路不由得轻松起来。过了“听钟桥”，正看到张继很有耐性的等着我，霞光下他更具动人的温暖。不劳驾他送，我独自上了枫桥东去，因为我知道，这儿并没有我的夜泊处。
　　我似乎才明白，寒山寺和枫桥是那样的不可分割。我不仅感慨，从铮铮铁骨的“铁岭关”，到浪漫神奇又充满腥风血雨的“枫桥”，再到祥和安静又略带柔弱的寒山寺，在这千年不变的钟声里，交融着怎样的温柔与刚强，平淡与激荡，惆怅与希望。寒山寺依靠着铁岭关，傍着古运河，犹如美人倚在英雄的胸怀，有着独有的情调和寄托。如此相看两不厌的愫怀，我想，当与南京秦淮河畔的夫子庙有异曲同工之妙了。可南京的那段却多了一些脂粉气。也许只有苏州，只有这段叫做枫江的运河才能孕育出如此淡淡忧伤而又清爽浪漫的风景来。
　　我的头脑中不由勾勒出枫桥、月落、小船、渔火等组成的一幅山水图画来。人们很难把它们与刀枪箭雨联系在一起，他们赋予它们的也许永远是渔舟唱晚，诗情画意的情调。人的心境如同江南的水，润润滑滑的，就连那份愁绪也显得柔柔的了。
　　沿原路经寒山寺回到了大街，我站在马路边等我的同学来接。街灯已接次的亮了起来，迎街的一扇玻璃门映照出柔和的灯光来。我向里张望，见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先生正在案前挥毫。征得他的允许，我进入里间，听老先生侃侃而谈后方知，他原是苏州国画院的画家。从他的话中能听出他发自内心的自豪，他说“苏州是最适合艺术家创作的地方”。谈笑间，同学的车嘎然停在了门外。我意犹未尽的上了车，看着老先生向我含笑致意，不由得体会出苏州的一切好来。同时，我又不由得想起寒山寺画苑的高僧们那些淡如云烟的画作，正是姑苏文化灵魂的化身啊。
　　虽然没有听到寒山寺的钟声，但我的内心早已有一种绵润醇厚的声音在回荡着。柔柔的河，铮铮的铁岭关，静谧的寒山寺同时交织在我的心里。河西的唐灯亮起了，寒山寺的廊檐下也亮起了如梵钟的绸灯，我的内心一下子感受到了光明。我想，这该是我一个不眠的夜晚了。

　　来源：《黄钟》第八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