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课堂 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但是有一种情况例外,就是无论多么平淡的生活,时间久远了别有一种感伤的滋味。仔细回想,原来上世纪70年代我还曾经在鸟语花香的树林子里上过学,那时能够在亮堂堂的教室读书只是一种奢望。我们几十个水上人家子弟,建立了一所“航运小学”,没有固定的教室,就挤到树林里去了。 原来西寺桥外面有一大片树林,我们自带小板凳在里面听课时,砍伐已经渐渐开始了,后来那地方开发成为颇有名气的黄桥布厂,成为明星企业,养活了几千职工,现在改制成功,实际上是已经破产了。终点回到起点,就是不见了当年的树林。 起初的树林是很安静的,我们在里面都不敢大声说话,相反树林子里面的一些小动物常常使我们受到惊吓,突然出现的刺猬和凭空飞起的野鸡,尤其是一种会叫“苦哇”的凄楚鸟声让我对树林和人生感到陌生和神秘,我们在林中认字做珠算,下课以后免费为树施肥,尤记有七八个男生喊着“一二三”齐刷刷一起施,场面壮观,自得其趣。躲猫猫其实是非常有意思的,下午两节课以后,我们就喜欢在林子里钻,东躲西藏,寻找到就大喊大叫,找不到就显得很不高兴,运气特别不好是踩到“地雷”(大牛粪),回家准要挨揍。在树林里上学除了穿拖鞋有蚂蚁咬人痒痒以外,我们也没有感觉什么不好,脚上红肿点过几天也就没事了,那时候没有风油精,如果有的话该是多好呵。放学我们喜欢抄近路,就必须越过一道围在河浜的铁丝网,铁丝网设在靠水的围墙北边,如果一不小心,会掉到水里面,我们要象战士打仗一样爬得老高从上面跨过去或中间钻过去,起初有点怕怕的,三次一爬也就熟能生巧了,钢丝后来都被我们爬白亮了,基本上不用担心会刮破了衣服。 现在的孩子上学紧张的不得了,彼时我们的学习环境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漫不经心,有的是休息时间,刮风下雨一律不上,平常一般上学也是半日制,因为上午你们年级上了,下午就要给其他年级上,老师就只有这么几个,都上的话就分不过来。苦难真的是一笔财富,我们虽然没有钱,可是我们精神很富有,也许经常肚子饿,却总是天天在唱歌。很快老师成为我们打趣的对象,首先是老师上课的口误一直是我们津津乐道的经典台词,“王辣子”老师头上没有几根头发,平时离不开一顶大草帽,如果要挠痒痒,就喜欢叫我们伏下来午睡5分钟,可是每次总有坏家伙偷偷抬头看个究竟,放学以后就添油加醋详加描述,让大家一路欢声笑语不断。作业不多,我们有充分的时间学习下棋看小人书,有时候向同学借本《聊斋故事》,可以坐在大树下一直看到天黑,才匆匆回家,睡觉做梦依然是人鬼情未了。 后来伐木人来了,我们的树林好日子也到头了,两个伐木人用那个长锯在旁边呼来拉去,斧头也一刻不得闲,我们上课的时候基本上听不见老师的讲课,只听见伐木的交响乐,我们听着一样很喜欢,感到特别有意思,下课以后就用木屑子相互抹,打起花脸来。管事的人发觉这里不适宜上课了,就把我们移动到简易的工棚和食堂里继续深造,好象工棚外面有一条显目的大红字标语是“奔向二000年”,2000年是个什么样的美丽新世界呢?我们对这个未来充满了向往. 吃食堂 回忆总是美好的,吃食堂对懒人如我也许是最佳的选择。 我们航运子弟父母常年累月奔波在外,有个食堂等于靠山。虽然公有制的食堂菜式千篇一律,少油少盐清汤寡水,特别是食堂的工作人员态度傲慢,饭菜给多给少全凭他们一双手,为此不知道发过多少牢骚,一副天怒人怨的口气,但是还是离不开它,从心中割舍不下我的食堂。多少年以后想起从前不由得会心一笑。 其实吃食堂有很多好处,对我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回归简朴,基本用不着考虑吃什么,端着盘子,找了个座儿,标标准准吃随便。上午第四节的最后几分钟,人还在教室里,但是心已经飞到食堂里去了,盘算着今天会有什么菜,乞求着今天老师可千万不要拖堂,要不然食堂就可能关门了,那是种煎熬着的滋味,听着其他班的同学怀揣着饭盒,健步如飞的跑向食堂,脚步声轰隆隆的响成一片,再看看教室前面老师还在喋喋不休的唠叨着什么方程公式、语法单词,那个沮丧啊,那个心痛啊,那个不甘啊......彼时要说好地方,食堂真算个。 我上小学的时候吃的是航运站食堂,后来航运小学合并到西街小学,不知何原因航运站食堂没有继续办,我不得已转学到乡下,这样就有奶奶天天给我做香甜可口的饭菜了。一直到上高中才恢复吃食堂生涯,当时都到学校买了饭菜票,但是眼看身边的食客越来越少,一查听方知道大家到隔壁的大电机食堂去吃了,似乎那里的饭菜更有味,还有许多同学到远一点的肉联厂去了,因为厂大人多,食堂更上规矩,品种也多,而且那里的荤菜价格便宜,这对我们简直是致命的诱惑和吸引。囊中羞涩的独立生活使我早早懂得钱要节约着花,妹妹吃得很少,我吃4两饭,她只吃2两,菜也是经常省给我吃,硬给她吃也不行,总是让我有点心酸,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相依为命亲情永恒。 肉联厂是小镇的巨无霸企业,食堂也舍得投入买那些比较先进的食品加工设施,其中蒸的花卷我非常喜爱,有时候还特地多买几个带回去,或者当早饭,或者当礼品结交朋友。食堂空间大座位比较多,有活动时或者节日还可以在此放电影演出文娱,但是印象中却难得有开心的笑容,有晋法显《佛国记》中“入食堂时,威仪齐肃,次第而坐。”的味道,现在的食堂就多了阳光和甜蜜,四菜一汤荤素搭配讲营养,饭和汤随便添,大家用餐见面笑嘻嘻。我曾在某高校看见情侣共餐喂饭,惹的旁人不好意思久居其侧……还有网友发贴:“我同学在大家吃到口罩、烟头、昆虫之后,今天终于吃到瓶盖!!!!真是匪夷所思啊!!!大家努力寻宝啊!!!说不定下个就是钻石啊!!!”也真是一种轻松调侃。 其实食堂者,提供食物饱肚的堂所也。无论是餐馆,食堂还是在家煮,只要能够吃饱吃好就一切ok,大家都很忙,抓紧时间吃两口,填饱了肚子好继续干活。就如柏拉图所说:身居城邦之中,与待在山间草原里是一样的。 逃学记 九岁那年,我曾经逃过一次学。 水上人家居无定所,我本来寄寓在古镇外婆家上学,可是外婆家搬迁我只好从城里转到乡下,对乡村的新鲜感很快过去,我开始怀念小镇。那天不知道是怎么了,也许是头有点疼,也许是听爷爷说要进城拿工资,我就缠着爷爷也要跟去,反正是扒上了拖拉机就逃学了。那个时代少上两天学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不像现在这么紧,现在的小孩竞争也太激烈了。拖拉机开到路尽头,前面挑河做路没法开了,我们就下来步行。 小镇像是个大工地,挖土的、推车的、抬石头的男女老少热火朝天的样子,跟在爷爷后面我仿佛来到一个陌生的新城,好不容易问寻到外婆临时居住的家,那是个以前给小孩上学的工棚教室,空间狭窄但是生着火红的炉子就特别的温馨。外婆给我带着葱叶的蛋炒饭真是香,吃得我难舍最后一口。一夕无语,犹难忘彼时懵懂单纯,没有心事,只清晰记得,那夜深人静时倾泻在枕边的清亮月光。 我没有遇见过去的同学,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挑河工地上有人挖出了宝贝,金银玉器小钱什么的,让河工都拿回家了,剩下一堆残破的棺木和骨头在那里,无言话凄凉。老南码桥挡了大河的道,必须拆除了,这是座从苏州买回来的古石桥,是典型的黄桥古镇一景,我曾经在上面写过作业。新时代需要大河交通,更需要旧貌换新颜,陈年的老古董只能给摧枯拉朽了,现在黄桥老巷子里面还可以找到许多老石头,它们就是当初从南码桥拆下来的,后来重建古桥有的还派上了用场。重建的桥堂皇气派可是却没了那种原汁原味的古朴,如果当时有心人把所有拆了的石头全部收集起来,就没有缺憾了。 在老街上随便转悠了会,买了点文具,又餤了几只烧饼包子,就准备撤军了。因为修路汽车是行不通的,只好跟着爷爷徒步走回去。漫漫长路远,远足对少年如我无疑是一次意志的考验,好在一路有五彩斑斓的秋色,爷俩并不单调。未知始终是个诱惑,不晓得前方会有什么有趣的事物,竹园、池塘、危桥、木排,泥坝,陈旧而风韵独特的乡村景致让我欣喜,那时大部分村庄没有低产田改造,小路弯弯曲曲落差还比较大,走得是相当的累。但我似野小子一般沿着土路狂奔,风从耳边唿哨而过,带着些微凉意,起初时害怕跌筋头还有逃学的忐忑,可是跑的远了,心便像风一样自由。 是深秋季节吧,那些五颜六色的野花,仍是鲜艳,随着风连绵起伏,看上去美极了。还有叫不出名字的果子,青涩的很,特别记得有几株白色的花仍未落尽,带着一点点娇俏的味道立在枝头。路必经深沟里,芦竹翠绿遍野,一道小溪流旁边叮咚而过,溪水清清凉,感觉心里冷嗖嗖的。口渴了完全就可以用手掬一泓清泉喝,不像现在污染厉害,处处喝不得。 经过姑妈家我们吃饱喝足,表哥用自行车把我们送回家,日光西斜的时候我好像是感觉一点惆怅的,明天又要走进学堂,还不知道一切该怎么解释。一路回味的时候就特别感受光阴的缓慢,什么都是懒懒的,风里犹有古镇烧饼香的味道。 来源:《黄钟》第八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