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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河边上的故事(4-1,4-2,4-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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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20 14:57:11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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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八年开凿的如泰运河城黄段工程,基本上是按老龙河的走势开挖。县城至西黄家溪段按直线施工。接后至黄桥段依老龙河裁弯取直,底宽拓达二十米,底高浚深有负一米。运河通航后,华兴庄有三户人家几十亩田被留在运河之北;传说中的老龙河的九十九个弯,在这儿存遗一段S神似阴阳太极图的河段摆在运河以南,在庄东头朝着东北方向拐个弯,与新运河相通。建造“盐靖高速”时,沿线别的村庄需挖田备土时,华兴庄后运河南岸过去几十米宽的圩子上的土方免却了他们的良田被毁。公路工程一结束,这片地儿经复垦后,反为农户们増加了几十亩田。这些事儿杨云林是见证。
    杨云林从解放之初就一直住在华兴庄庄后圩子上。其实他是兴化人。那些年靠着一条小船一把篙子,每年开春后,他都得抛乡离井,顺姜黄河南下几个月,打鱼谋活。他到泰兴地界后,喜欢固定在老龙河华兴庄河段附近一带放鸬鹚、撒网捕鱼。出门在外,异乡少不得个朋友,庄上的何老三家是他在这儿的落脚地儿。
    民国三十七年(48年)农历七月初的一个晚上。“来,老何,老兄弟俩再喝一个。”“老杨,今天喝的可是不少了哇!”何老三端起粗瓷老大碗眼瞅着老杨说:“我知道我留不住你,老龙河的虾兵蟹将鱼王鳖后都留不住你!但我们这儿和姜堰、兴化一带国民党和共产党还在打哩,你现在回去怕也不安全的!”老杨朝老何举了举手中的碗,一仰脖喝了一大口酒,说:“老何,你晓得的,还有不到半个月就七月半了,这些天我总是心神不定的,感觉有些候做事颠三倒四的,前天在坍江头那儿,不知道甚的回事,头一晕就跌座在舱板上,半天没缓过神来。幸亏船上我的那条狗一会儿呜呜,一会儿汪汪,把我弄了醒了。要是跌落到河里,嘿嘿,估计今朝人已发腐胀浮上来,漂到哪个芦苇丛里去了。你找煞格,也找不到。也说不准祖宗王人在想我哩,这次说甚的也得回去给他们烧点纸去。”老何说:“头晕,你望望可曾过哪个鬼。”老杨说:“哪个鬼敢 我?”老何没听他的,起身到锅台上拿了个碗,水缸里舀了小半碗水,箸笼里拿了三根筷子过来,“你用筷子捉捉看!”老杨只好立马端坐,凝神屏气的左手将三根筷子撮于带水的碗中,右手不断的往筷子上淋水,淋几下水,就喊一个人。“我爹!”筷子没站,“我妈!”“我大哥!”“我二爹!”“我三妈!”喊了这几个已过逝的亲人筷子都没站,又喊,继续往筷子上淋水,“共产党!”筷子没站,“国民党反动派!”嗬,三根筷子站住了!老杨笑着对老何说:“看来我也得给自己念个咒画个纸符了!”
    “何老三,何老三,杨先生大哥可在你家里?”
    “在咧,在咧!”老何冲老杨笑道:“又有人来找你念咒画符了。”话才说完,那人两手向后抄挟着,背上驮着个十来岁的扎着长辮的小男孩,跨了门槛就急匆匆的进来了。“杨先生,杨先生行行好!我家这纳棺材这两天头痛发热的,不吃不喝,恁望撒,有气无力的个样儿。我给他站筷子,又不曾哪个祖宗!哪个鬼!”那人放下孩子,继续说:“我是河北顾家堡的,刚才在河边上见你的船在河南岸边,喊了没应声,估摸你在老何家,就渡船过来了。”老杨右手摸摸孩子的脸额,滚烫,再摸摸孩子的手,把了一下脉,然后右手的食指放自个儿嘴里沾了点唾沫,再对着嘴呵了呵气,一边默念一边在孩子面额上用沾了唾沫的食指画符,又攥住孩子的左手在手腕关节上面画了一个符,“好了!回去再弄点生姜红糖茶把伢儿喝下子,明朝夜上笃定好!”那人连声道谢,并说:“杨先生,今朝急急忙忙的过来也不曾随礼过来,后朝一早我就送两升面来谢先生!”“哈哈,后朝我恐怕已往北,家去了!”老杨转个身看着老何说:“你诚心呗,回头送过来丢给我朋友老何也一样儿的。不送,也没事的。”“嗯喏。一定的,一定的。”
    杨云林,一个外地人之所以能行船在这儿打鱼,一定程度上得益于他跟父亲学的念咒画符消病断灾的手艺。在这儿,四邻八村的人,谁家猪羊生饲运气不好了,家儿老小连着有病不顺了,甚至过门的媳妇久婚不孕了,只要找到他,有求必应,且大多相当灵异;他会为人家造房看地选动工的日子,也会为死人选阴地掐出殡时辰。报酬只需两升面或两升粯子。面和粯子不往回带,自己留点儿船上,多余的都接济给老何。打鱼卖的钱管家用,老家有妻带着三儿一女,最大的才十六岁。今年开春后出来只端午节回去过一次。酒足饭饱,俩人轮流用水烟壶“吧嗒,吧嗒” 的抽水烟,搭淡话。看看时辰不早,他起身与老何告辞,“何老弟,我早点上船上歇去了,明朝再在这打一天,下晚还到这喝酒,后朝一早出发家去。”“好的来,明朝我上黄桥街上斫点肉家来,让伢儿妈扯点豇豆吃扁食。”“弟媳妇,盛上一大碗粥,把我带上船把狗子吃。”老何脚高脚低的把他送出门外。刚进屋就听见远处杨云林哼起了他的兴化板桥道情:“枫叶芦花并客舟,烟波江上使人愁,劝君更尽一杯酒,昨日少年今白头… …
          老渔翁,
          一钓竿,
          靠山涯
          傍水湾,
          扁舟来往无牵绊,
          沙鸥点点轻波远,
          荻港萧萧白昼寒
          高歌一曲夕阳晚
          一霎时波摇金影
          蓦抬头月上东山” … …
    何老三习惯了走路路不平,但第二天他的老婆还是不忍而没让他上街。他老婆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跑到水缸边上伸头往缸里照了照,发现头发有点儿乱,“老三,老三,把大台子上的篦子接给把我!”老何脚一踮一踮的跑过去,说“作甚的怪哦!刚才往缸里头照,脸上的麻子可曾照见啊?”女人说:“你做甚的?不放心我上街?脸上的些个芝麻烧饼店不收!人家说瘸子路多的,咹,没听说瘸子话多!”这话,老何爱听哩,因为他有得往下接:“瘸子路多,哒子话多,麻子是脸上的花朵朵!”(哒子,本地音方言,结巴之意)
    老何的女人到响午才回来。“到街上四五里路,恁就是来回爬呗,到现在赶两三个趟子的时间也有啦!”老何拉长个脸接着说:“你走后,我的眼睛就跳啊不曾歇!特别是听到劈里啪啦的枪声我就心惊肉跳,生怕国民党和共产党相互放枪时,你去看热闹,一不小心让哪一方増了杀敌战功。”他老婆不慌不忙的把淘箩往大台上一放,说:“老三,你过来望哈子,这淘箩墙子中间的这几根篾子怎么断了的?”老何一脸的疑惑,说:“齐帮齐力的断成滚圆的个洞,被甚的杲昃戳过啊?不像呃。”老何遂将淘箩四周详看一遍,发现另一侧的个小洞篾子往外翻断。“伢儿妈,你淘箩把人家练枪法了吧!”老何试图故作幽默的笑着说。不觉老婆眼泪已“吧嗒,吧嗒” 的直往下掉,突然却又嚎啕大哭起来:“老三嗳,今朝早上在街上不是溜躲得快呗,你的麻子老婆肯定急刻会把人抢了去了!”老何说:“谁抢?共产党?国民党?”他老婆说:“阴间!那边的男死鬼多煞格!个是个的急格疯了。”女人用手捋揩掉眼睛上的泪,一五一十的就将在街上遇到国民党反动派追人放枪的事说了个经过。顿了顿,说:“杨大哥明朝回兴化恐怕路上也不保险,你应该劝劝他等两天再说!今朝到处听见枪响。咦,两个伢儿呢” 老何说:“在大头宝宝家耍子咧,照会他们不要乱跑的!”“你让我买上二十个烧饼给老杨带在路上吃,我就顺手多买几个烧饼带啊把两个“纳棺材”吃,你去喊他们家来吃!”
    午后,老天说变就变。何老三夫妻俩没来得及从田里赶到家,一家老小凉在门前竹篱笆上的衣服都被淋得从水里捞上来似的。俩人也被浇得浑身通湿。到家后也没个衣裳可换,只好脱下来死劲儿拧拧,凉挂在堂屋竹竿上。支唤俩孩子在堂屋里玩耍,夫妻俩把房门一关,把蚊帐放下,赤身躺在床上被逼睡觉。瘸子在床上没能安生,麻子顺意落了个快活。尔后各各儿眼睛一闭。雨点滴滴嗒嗒的声音和他俩此起彼伏的鼾声,成了战乱时片刻的宁静画面。下晚,倒是麻子婆先醒了。眼睛一睁。雨停了。“没得命,太阳快下山了!”推推他身边的男人,“老三,老三,起来到外头拿衣裳去,穿了起来!快,不早了!”
    “天暗成这个样儿了,怎吖杨云林还不来的?我到龙河边上望好几趟了!”老何对正在给孩子洗澡的老婆说:“伢儿他妈,我沿河边往张家垜那边叉河道子去喊望望看。”“好的,你去撒,我把伢儿澡洗好了,锅里放水来烧,他老杨一到呗,扁食就下!”
    何老三顺着龙河往西寻,可到了庄西里把路的地儿有汊河口却不能过去,于是只能扯着大嗓门儿隔着龙河喊:“老杨!老杨!杨…吃…夜…饭…了!”他找杨云林吃饭常常都这么着喊,叫得应。可这次他耳朵竖的老高,也没听到回声。又喊:“老杨!老杨!杨…吃…夜…饭…了!”还是没有回音。心里毛毛的一阵揪紧:“他是回去了?不会!他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千万不要有啥不测之事!”继续喊“老杨!老杨!杨林” 。“汪,汪汪。”“汪,汪汪,汪” 远处龙河对岸张家垜的汊河道子弯那边传来狗的叫声!“老杨!老杨!”“汪,汪汪。”还是狗在应着他,“汪,汪汪,汪。”且声音越来越大,像是狗在往他这这儿边跑边吠。是的,狗在向他这边奔跑!“扑嗵” 一声,狗跳进龙河向他这儿极力划游,这天是初三,是龙河涨潮的日子。狗顺潮水向东漂向南游,终于上了岸。一上岸狗就凄怜的看着老何啤呜直叫,微光中他能看见狗的两眼在流泪。狗用嘴叼着何老三的短裤往龙河边拖。老何知道杨云林肯定是出事了!
    完全暗黑了的天,使何老三的瘸腿越发不听使唤。怦怦直跳的心也顾不得从来前的路回返喊他的麻子老婆。只顾抄着近路往家的方向脚高就低的一踮一踮的小跑,跑着跑着,腿短的那条脚不觉踩空掉进小埆塘,人往前一趴,摔了个跟头。爬起来,再跑,边跑边颤着嗓门儿喊:“麻子~~~嗳!没~~~”离家还有不到小半里地儿时,又喊:“麻子~~~嗳!没~~~”邻居听见了,麻子也听见了,从家里往他这边紧脚小跑:“老三,老三,甚的事啊?甚的事啊?”老何“哎哟”的一声,谁料那条好腿又踩到了一个田头小石头界记,人失去平衡,崴了脚跌倒在地。麻子老婆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他身边,就躬腰双手去抄扶他起来。“你别管我,快!你到庄东伯明家去,让他把小板船撑过来,我们同上河北张家垛汊河道子里,老杨一定惹了事了,刚才他的狗子来喊我的。快!快!顺便再喊上两个劳力一起去!快!”麻子老婆二话没说,飞脚往庄东跑去。赶来的两三个邻居,把何老三扶了起来。“吔,狗呢?它没跟我后头跑啊!个惹瘟精恭啊!肯定又游河对过去看守老杨了。”
    杨玉林此时身子歪着摊躺在船板上,左手挂在船帮上。眼睛豹突,脸色青黑。右胸前的袿襟上一片血红已发黑板硬。身子下流下的一滩血也已干结。这条从龙河汊出的支河道子离张家垛有三里多路,所以老杨在这儿遇害,庄上人压根没一丝的消息。他的那条狗在岸上啤呜咽叫着来来回回的在转圈,守着。狗子见了老何他们的小船从南岸撑过来,“汪汪,汪汪” 迎过来,后,在岸上向前引路。
    “我的个杨大哥啊,恁怎吖死的这么惨的喔!玉林大哥喂,为恁做的扁食我家里老小还在等恁到了才下喔,恁怎吖就走的哟,呜呜”老何坐在船头把老杨抱倚在身上大声的数着哭着,麻子老婆跪在船舱上抱着老杨的脚嚎啕大哭。庄东伯明对老何说:“老三,麻子,都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他说不定命上该派死在我们这儿。怎么弄?还是弄上河南我们庄上埋了,还是怎吖弄?”老何有气无力的说:“走吧,把他弄家去!”
    按照风俗杨云林的尸身不好进何老三的家。七邻八舍的乡亲们念着老杨生前的好,个个儿都来到老何家大门外几丈远的、老杨停尸的地方来帮忙。天热,到兴化一路又在打仗,乡亲们合计着就在庄上寻个地,把他埋在这儿。老何想想,也只能这样,等和平解放了去寻他的家人,或等他的家人来寻。于是老何很快拿定主意:先按排乡邻把老杨的尸身先搁起来;麻子回家赶紧做供菜,用碗装菜油点七灯;按排邻居巧胜立即上街买寿衣寿裤寿鞋纸钱;从自家卸了两付门板,一个床前的踏板,连夜到坍江头请了个木匠为老杨来做棺材;再请邻居二呆子和老刘帮着为老杨开坑。伯明问老何:“知道不知道杨云林的生辰八字?可要给他看个日子下葬?”老何说:“按岁数能推出生年月,但哪个时间生的就不晓得了!就这样吧拣日不如撞日,听老杨说过今年太岁在西北,只要不往那个方向埋就行!我想好了,就埋在我家南边田里拉倒了。棺材好了就把他弄了下棺材,抿材口。然后明朝下午申时抬了下田落葬。朝向嘛,正好庄中间有个空处,让他面向东北龙河方向。”老何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个尺把见方的罗底砖,就对伯明说:“你明朝早上去一下西闾家荡,无论如何把张老先生也得请来,咱也给云林大哥刻块墓记,一记殁的原因和时辰,二来也是见证,见证我华兴庄的百姓的仁厚与功德。”
    第二天,当周围村庄的人晓得杨云林遇害后,纷纷来到老何这儿为老杨化纸磕头,好多人家带来了猪头上供,条肉、粟米、面、蔬菜等来帮着为重为事。午后墓记也勒刻好了,上面这样撰刻:
               杨君云林,光绪三年六月初?生,民国三十七年七月初三日卒。
                俊、杰俊为是,女一子三育氏刘杨妻与其。氏人乡泓竹县化兴
                伟、俊彦、俊颖也。民国三十二年始长日老龙河华兴庄处渔鱼
                为日三初测不,呼呜。德通,施好,俭恭,善庄人为其。生为
                流寇所厄,叹,哀命短年。乡民何老三等众邻念兹前生之谊,
                         。记为奠为是。安以埋以会知以冥通纸焚身其收遂
    申时,八个劳力准时起棺上肩。几十个送葬的乡邻跟在后头。“哈哟嗥” ,“哈哟嗃” ,“哈哟嗥” ,“哈哟嗃” ,抬棺人打着号子,虽不到半里地儿,一样按俗停棺、磕头、焚钱歇脚三次。“吔,丢雨点了” 老何对伯明他们说:“好人好报,天意啊!”
    棺木落坑时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杨云林的小渔船被抬上了岸,放在何老三的屋后。
    翌年,民国三十八年,一九四九年一月三日黄桥解放。
         (注:阅读墓记时,“之”形回行文,偶行均由右往左续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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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共和国成立以后,泰兴作了数次区划调整。1950年底,全县有13个区,1个办事处,共辖235个乡镇。其后1951年至1956年间为适应农业合作化,每年都有整合。19589月全县实行人民公社化。1969年后乡镇区划才基本稳定,是年年底全县辖口泰黄三镇又四十个人民公社。
    王炳根,民国三十四年就是乡反攻中队的队长了。在其后的惩奸反霸和减租清算,以及反“清剿”斗争,支援解放军渡江作战中都有出色表现,屡立战功!解放后一度担任梯青区芮霍乡乡长。县上频繁的区划调整,他的工作岗位也不断变化。官价上没降,大致略升。69年其调至华兴庄所在的公社,任公社党委书记后才基本稳定。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革命干部,政治信念上,一贯忠于党忠于毛主席!
    毛主席说:“水利是农业的命脉”
    于是,解放初至七十年代末,他听从上级号召,不仅组织民工出征了“苏北灌溉总渠”京杭大运河” 凤凰河”“通扬运河” 等省内跨县大工程;而且积极参与了每年冬春两季,县内南北向干河的旧河道改建,东西向干河的新建,生产沟排水沟隔水沟的三沟建设和大面积土地平整等的施工。就是在这一时期,靠着农民的一根扁担两条腿,全县的水网格局与丰产方田得以基本形成。那时农民中有句口头禅比较形象,“江苏省来泰兴县,农民挑河苦煞肩,裤子枕头袜子垫,伸手筷子没得搛。”事实上,挑河与平田整地这些个跁上落下的重体力活儿特别特别的苦!好在毎天有一顿大米饭填肚子。但不定能保证填饱。一是挑河民工的粮食是按人头每天八两大米定量供给,二是副食大多以菜蔬为主。早饭一般为大米稀粥,过时过节碰到顿把面卷子;中饭为中米饭加菜蔬,大多半个月才可见到一次肉;晚上不干活儿了,夜饭大多为稀汤寡水的米酸粥或面条或粯子粥。
       69年早春,在“古马干河”工地上。五队上做饭的赵婶儿正在从大锅里把花生米子酸粥往木桶里舀,身块大饭量也大的二子叮里当啷,筷子敲着碗就过来要盛。“格个怂!饿煞鬼变的,回回总是恁头一个溜得来噇!”赵婶儿心里头烦他,没好气的接着嘟囔说:“早点,晚点,晚上吃了饭反正挺尸,管它撒,几世不曾有得龌似的!”二子习惯了她的半是玩笑半是真,也不吱声,躬腰拿起勺子就往老大碗里盛,看看离碗沿还有半公分高没有盛满,就用勺子往桶里勾了大半勺倒进碗里,不觉盛的太满都潽掉洒在了地上。赵婶儿眼睛一瞪,讥嘲的说:“不要现人眼,弄碗盛呗,沷沷潵潵的,你干脆把桶子拎过去恁个人噇吧!”二子被说了楞怔在桶子前,心想我吃的我自个儿的,管你屁事!?十三四个人总有一个要先盛吧!脸就往下一拉,手上的勺子往桶里一扔,说:“我吃的恁家的啊?屁话多咧!”被人戏讽为阴事道人的小良儿手拿碗筷,站在二子后面,打趣的说:“二子,你就把桶子拎旁边去噇!总吃掉它!反正这个娘们儿会骚哩,让她重烧!”赵婶儿说:“他二子有本事把这桶子酸粥噇得下去,我就来重烧!噇不下去咋办?”小良儿立马随口说:“他今天噇得下去,我小良儿贴100个工分明朝吃肉?他二子噇不下去,他贴100个工分明朝吃肉!”带队的会计走过来,说:“行哩!二子,你可赌?”二子下晚下工时,看见赵婶儿把锅子烧潽掉的,桶子里盛的也没往常满,说:“赌就赌,但是我还有个条件,我都吃掉了,姓赵的女人今朝还要跟我睡!”赵婶儿:“好的!狗日的呃!”。一碗,两碗,三碗…十几个人噎着唾沬,眼瞅着子将桶子里的酸粥往下趘。“小良儿,替我盛!”二子肚子已撑的弯不下身了,想想100个工分,也是七八天的工日,眼前似又浮现了工地上的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更大的胜利!”就一鼓作气——十八碗,十九碗,真真儿感觉已经杵到嗓子口了,吃不下去了,“我服降,认输!我吃不下去了” … …“古马干河”工程结束回返归队后,华兴大队又多了一个顺口溜:“子喝粥灌到颈项,死出去澅尿澅了九趟。丢工分丢人丢了女将,成光棍成日成夜摸桩。
    二子其实是有名有姓的,他家姓毛。生他那会儿,他爹不像其它农民家为孩子随便起个名算事:什么冬生、春生,什么伯生、叔生,什么龙生、虎生,鸡(吉)生、羊(祥)生。挺讲究,跑到街上找到读过私塾的亲戚为儿取名,亲戚憋了两天,送来一个字——烜。这样名字就叫毛烜。“烜”字与“选” 同音。
    解放后,中国的湖南出了个姓毛的“人民的大救星” 。自此,毛家在华兴大队说话声音比别人就重了些,社队的干群跟他们说话声音就轻了些。
    “古马干河”工程结束后的一个月,也就是四夏大忙前,公社书记王炳根准备到各大队抽查社员“活学活用毛主席语录”的情况。从殷溪、江向、诸钱、金吴、野仇等几个大队的抽查情况看,社员同志们精神振奋,群情激昂,毛主席语录无时无刻的不在活学活用。他已发现了几个典型,都记在工作日记上,准备在社队三级干部大会上予以表扬与推广。这天,十点多钟,他悄悄从坍翁大队来到华兴大队。远远的望去,庄西小河的坝障那边有十几个社员接拢龙的列队挑着畚桶,扁担一晃一晃的在打着劳动号子向他这边走来:
           “(领)哎呀呀唷…哎唷…哎唷…哎唷嘿
             (和)哎唷嘿
             (领)抓革命呀唷嗬嗬
             (和)唷嘿嗨
             (领)促生产呀唷嗬嗬
             (和)唷嘿嗨
             (领)促工作呀唷嗬嗬
             (和)唷嘿嗨
             (领)促战备呀唷嗬嗬
             (和)唷嘿嗨… …”
    队长见公社书记来了,站在队伍前领唱的声音就更大了。炳根书记趋前摆了摆手,示意让他们停下来。队长放下担子张口就说:“王书记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炳根书记饱含革命激情的说:“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说完将无比亲切的眼光送到每个社员脸上,让社员同志们将扁担横搁在两个畚桶上坐下来歇息。又从兜里掏出八分钱一包的淮阴产“华新”香烟散发给几个男劳力。队长从裤兜里摸出火柴,踅到他面前,刮了半天,三四根火柴榳都没刮出火来,炳根书记说:“我自个儿来吧。”吧嗒了两口烟后,说:“社员同志们,毛主席说:‘中国人民有志气有能力,一定能在不远的将来赶上和超过世界先进水平!’”一个刚从黄中毕业的回乡知识青年,虽然人瘦如柴,挑担时蹒跚,声调却刚中抑扬,说:“不管畚桶里臭粪浪打,挑担胜似那闲庭信步!”炳根书记点头笑了笑:“好!活学活用,有创意!”然后脸转向队长说:“社员同志们,我们要继续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好,全体起立,唱个《国际歌》后你们起肩继续上田,我来起头。‘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备,唱!”“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炳根书记边唱边离开了挑担的社员,唱到“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时”, 遇到了用笊笆在路上搲草的子的奶奶。“老奶奶搲草啊!炳根书记主动上前打招呼。老奶奶耳朵有点儿背,好像也没听到。“老奶奶搲草啊!”这回,炳根书记声音提高了二度。
    老奶奶头发花白,佝倭着个身子,两只小脚蹩躄的往前走着。右手上?的个大笿子里面已有半篮干碎草。听到有人跟她说话,歩子没停,手上的笊笆也没停,抬起头两眼眯看着他说:“格个大大啊,不搲草咋吖办哎?草垜上的草烧得差不多了,再不搲点草家去就没得草烧了。”炳根书记说:“路上搲草归搲草,不要到大田那里搲,啊!”“晓得咯,还要恁格个大大来说戤!”老奶奶没功夫陪他说话,继续搲草。炳根书记想:快响午了,差不多该回公社吃饭了。顺便抽查一下这位老奶奶可曾学习毛主席语录?她只要随便说得上一个来,就不需要再到其它队上去抽查。遂走近,他大声的问:“老奶奶,最近恁可曾学习《毛选》?”老奶奶把《毛选》听成毛烜。毛烜是她的二孙子。她有点莫名其妙的!让她学孙子烜吖的做甚?他有甚的要我学?!而且,想到这子孙子在“古马干河”工地上的打赌吃饭的个丢人事,她就来气!就没好气的回道:“我学格个不争气的纳棺材做甚的怂!”“啊!”炳根书记被惊得目瞪口呆!这老奶奶胆儿也忒大了吧!不学可以,但那能骂啊!不等他开口,老奶奶接着说:“论我的心腸,上次他在河工上输掉一百个工分家来后,茶饭总不该把他噇!”提到河工上打赌的事儿,炳根书记如释重负的缓了口气!他听说过华兴大队有个叫毛烜的子打赌吃一桶子酸粥的事,“哦,原来这般啊!”也怪自己问的不好,遂重又问:“老奶奶,你可会毛主席语录啊?”“会啊!谁个不会!”老奶奶笑着说:“我们毛家主席说的语录我哪能不会!”她在家常听到二子和他爹他们吃饭前背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更大的胜利!”但她很少能听淸嘟嘟哝哝的说的个啥。老奶奶停下来,双手扶住笊笆撑在胸前,头往右一斜,不慌不忙的一字一顿的说:“下点索粉(注,粉丝),不怕饭生,排除万难,去争取更大的番芋!”说完,笑呵呵的问:“不错吧,格个大大!不唲恁哦,我要搲草了!”炳根书记哭笑不得,没答她的腔。怏怏的转身向华兴庄大队部走去。
    “你们何支书呢?”炳根书记进门便问正趴在大凳上聚精会神读《毛泽东选集》的大队徐主任。徐主任似乎沒听见,头没抬。嘴上呿嗋嗫嚅的与手上一笔一划的写字联动用力,往卷了角的小日记本上抄语录。“你们何支书呢?徐主任!”徐主任感觉声音挺冲,但又觉着熟悉,像是公社书记作报告的声音。头一抬,没得命,正是公社王书记!!“阿唷,是王书记啊!”忙不迭的收平伸着的脚从小凳上起站。岂料两腿收的急促,脚跟蹬地用力过大,身体重心徒然后移,“咣” 的一声,屁股重重的跌落在地,四脚朝天。悻悻的,脸上霎时通红。忙用手撑起站立,边拍打着屁股上的泥土边说:“王书记,刚才何支书才走,上河北‘三家村’去了。”炳根书记疑惑:66年就在批判邓拓、吴晗、廖沫沙这反党反社会主义的“三家村” 黑店了!怎么咱公社现在也出现“三家村”的?就严肃的问:“河北?三家村?是怎么个回事?”徐主任忙解释说:“河北就是‘如泰运河’北。‘三家村’就是58年挑这条河时,有三户人家和几十亩田被新河挑了与庄上分隔了下来的,原来这三户与我们庄上的人家都在老龙河南。”炳根书记问:“这三户人家当初为什么不调划给河北成刘公社的?”徐主任说:“他们死活不愿意!没办法!”炳根书记说:“走,跟我同上河北去望哈子。”徐主任将钢笔夹在日记本子里收起揣进兜里,跟在炳根书记后面出了大队部。炳根书记两个手掌略朝后一前一后的甩着往前走,两支钢笔挂在蓝卡叽布中山装的胸袋上亮晃亮闪,精神!气派!徐主任悄悄的把手伸进裤兜把那支钢笔又抽出来,一个回转身,迅速将钢笔也别到了胸前。
    撑小木船的小何儿稳稳的将船头靠上了南岸,何支书迅速跳下船。“王书记,今天是什么革命的东风把您吹到了我们华兴大队来了?”炳根书记迎上去握住何支书的手说:“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上究竟谁怕谁。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何支书紧跟我国刚刚取得中苏“珍宝岛”之战伟大胜利的形势,就将昨晚在被窝里編排的一句顺口溜说将出来:“苏联臭大哥,挣钱挣得多;买辆破汽车,开到莫斯科。苏联胖大嫂,挣钱挣得少;买块破手表,一年走一秒。”说完,炳根书记何支书徐主任都移步登船。小何儿左脚蹬岸,右脚用力猛蹬船首,篙子往水中一插,后退两步,往手心上吐了口唾沬,两手搓了搓,攥握竹篙,悠地往前一跃,跳上了离岸的船,船一摇一晃的向对岸驶摆。炳根书记没站稳,一个踉跄跌坐在船舱拉帮搁板上。“没事,没事,我有晕船的毛病。就这样坐着蛮好。”炳根书记尴尬的对扶他的徐主任说:“这条摆渡船是哪个队上的?”何支书接过话茬说:“是58年公社化时,现住在河北的、我们上岸后要去看的三家中,叫何老三的瘸子主动交给他们四队上的。喏,这个撑船的小伙子,就是他的二儿子,叫何俊河。”炳根书记问:“他何老三过去是打鱼的?”何支书说:“不是的!船是一个兴化人的。解放前他在我们这一带打鱼,有天下午暴死在张家垜汊河道子里,何老三是他的朋友,然后把他从张家垜尸身弄回来,为他张罗埋在了我们这边的。船呢,就拉到了岸上何老三屋后,他一直替人家保护得好好的。等兴化那边来认领,可是一直没来人,也没个音信。”说话间船已靠岸。炳根书记没急着下船,站起身,船头船尾船帮船舱的仔细看了看,没言语,上了岸。
    炳根书记回首问走在他身后的何俊河:“你爹爹身体怎么样?好不好?!”何俊河说:“有病咧!目前只能说还有口气!不吃不喝已三四天了!”炳根书记问:“什么病?”何俊河说:“不晓得。赤脚医生也来望吖哈子的,说,‘不要医了,医也医不好,也没得哪个医院医得好!让弄点好的把他吃吃’。可,他吃不下去哩!今朝早上日鬼咧,精神特别好!一早的就让我大哥俊龙把家里犄角旮旯的地方都要扫干净,说是今天要有贵人来家咧!神哩!你们公社书记、大队书记、大队主任,不请,都来了!
    “公社书记来了,你把伢儿抱西家里去喂奶!”何俊河跑到炳根书记他们前边,对正在给才生下来不到一个月的儿子喂奶的老婆说。炳根书记解放后自在芮霍乡当乡长后,就落下个病根,时间场合允许时,只要是见了年轻女人,脚上就戴了镣走路时犯滞沉。他用眼睛的余光认真的扫过去:齐耳短发的小媳妇,细皮白肉,眼睛不大不小,看上去蛮活泛,块头不大,腰身玲珑。孩子吮吸的那个咕涌软肉白花花的胀鼓。“俊河啊,是养的男伢儿,还是女伢儿?”炳根书记关心的问。“书记,是养的男伢儿。”“哦,把我来望哈子格个细屌子长的像哪个?”炳根书记踅近俊河的小媳妇,淡淡的奶膻味让他不经意的噎了下口水,说:“孩子长的像他妈嘛!小家伙蛮漂亮!好可爱!”“咯,咯,咯咯咯喔”小媳妇正尴尬时,母鸡打鸣叫窝了,遂对俊河说:“你到鸡窝里去拿下子蛋,书记们来了,我去把伢儿放床上后,来打蛋茶。”“不要客气!不要客气!我们望哈子俊河他爹,一刻儿就走。”
    何老三听屋外有人说话,忙让他的麻子女人扶起来,倚靠着坐在床上等。稀疏的头发白多青少。脸上无血色的腮皮紧贴面骨。头耷拉着。“真是公社王书记来了么?”老何问麻子女人。麻子女人撩起衧裙的布角在眼睛上试泪,说:“是的!在望恁家孙子哩,就要进来了,恁打起点精神来!”
    “老何啊,公社王炳根书记来看你来了!”何支书跨过槛进房门就问麻子女人:“他格刻儿精神可好点?”麻子女人说:“稍微好点。”
    炳根书记径直走到何老三床前,伸手握住他的手说:“老何同志,我今朝上华兴大队来检查工作,不是徐主任说何支书上你们这来,我还真不晓得华兴大队,或者说我们公社还有三户人家住在河北。一条河,让你们学习、生活、农作造成不便了,望你们谨记毛主席的伟大教导,增强信心,克服困难!”侧头问站在旁边的何支书:“这三户的有线小广播喇叭可曾装?”何支书点了点头:“装了。”炳根书记说:“这就好!党和毛主席的温暖我们基层干部一定要负责及时的送到每个社员群众的心坎儿上!”何老三握住炳根书记的手往胸下移,用孱弱且略略唦哑的声音说:“谢谢王书记!今朝你个大书记来望我,就代表了党和毛主席的温暖!书记你摸摸,现在我心窝里热乎乎的!”炳根书记说:“好好养病!有什么困难找何支书帮助解决!病,会慢慢好起来的!”何老三眼泪抖抖簌簌的流下来,说:“书记嗳,我晓得自己的病也没得个好,过一天是一天了。但是,让我现在走,我眼睛怎吖也闭不起来!”炳根书记说:“什么事你说来我听听。看我,能帮你不?”何老三说:“老杨死了有二十年了,不晓得甚的回事,他兴化那头一直不曾有人来寻他,我可好请恁帮个忙,以公社的名义发个文件请兴化县帮助寻找他妻儿。格个事情不落实,我到阴间没得办法跟我杨大哥说戤!”炳根书记问:“姓杨的?这个姓杨的当初是怎么死的?”何老三叹了口气,说:“是被枪打死的!”炳根书记问:“是什么时侯?是早上?还是下午?”何老三说:“是解放前的前一年,农历的七月初,是下晚!本来他杨云林第二天就准备回兴化的。”炳根书记“哦,喔” 的点着头自言自语的说:“应该是这个人!应该是这个人!”突然,却呜呜的哽咽起来:“是我对不起这个杨大哥哇!”何支书说:“王书记这话差了!八杆子挨不着的个事儿,与你有什么关系?”!何老三的神情霎时也变得复杂起来,就问:“怎么会是你对不起他?!”炳根书记说——
    ——“不晓得你们可记得1948年的46日的个大事。那天国民党‘扬(州)泰(县)靖(江)泰(兴)清剿指挥所’纠集了16个团的兵力,在地方地主武装配合下,对泰兴作了一次重点的‘清剿’。 我领导的中队当时游击在泰县梅垛、梁徐一带,并成功的保存了实力。8月接县委指示,我奉命前往芮霍庄一带组织民工,准备随华东野战军十一纵队参加淮海战役支前工作。那天,七月初三,记得好像正好是立秋日,太阳快要落窠了。我从坍翁庄南荡往任务区赶路时,不小心路遇一个认得我的地方乡丁。那天我没带枪。为避免麻烦而尽快完成任务,我迅速摆脱了这个乡丁并往龙河方向急速跑去。其时,恰巧龙河上有一个打鱼的老乡,我急急的骗他说上河北海菻庄去奔丧,他二话没说就把船撑过来,把我渡送到了对岸。上岸后,我告诉了他我的真实身份,我问他姓什么?他带着北乡口音说:‘姓杨,里下河兴化人。’我说你赶快把船撑到汊河道子里,河对过坍翁那边可能有国民党的乡丁来追我,你躲避一下,他说:‘这些年下来了,我见的多了,没得恁的事,你快跑吧。’我跑下去不到一里路,河南有两人在扯着嗓子喊‘撑船的过来!渡我们过河!撑船的老儿快点过来啊!再不过来,我们开枪打死你这老乌龟’,我回头一看,发现老杨没听见似的,将船继续往道子里撑。那两人没辙,估计之后跳进龙河游水过了来。我越跑越远,也顾不得多想和保护他,只能快跑脱险!跑到海菻南庄上时,‘呯’,我听到了一声枪响,心想完了!这个打鱼的老杨,为了我,为了中国革命,一定是遇害了… …
    炳根书记没说完,何老三已是涕泪交下,身子不由自主的后仰下探。麻子女人忙上前左手抄住他后背,右手用衧裙替他揩脸上的眼泪鼻涕,让他躺下。麻子女人说:“当初我夫妻俩个差不离就猜到是国民党干的!老杨临死的前一天晚上他喊头疼,然后站筷子,就是说了国民党反动派的!那时候我们这儿还没解放,根本不敢说啊!哎!”“王书记,王书记!”何老三没一丝的力气了,说:“这回,我死也闭眼了!只是麻烦你一定帮我找到他的妻儿!”炳根书记话中夹着哭腔说:“老何,你放心!老杨往大里说是为中国革命,往小里说他保护了一个共产党人,保护了我!我回公社后就让通讯员来处理这件事!你家里往后有甚么困难可以让你儿子找何支书,也可以直接到公社找我!我不在的话,把话摞给通讯员也行。”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男)泰兴县人民广播站(女)泰兴县人民广播站,本站第二次播音现在开始!… …”挂在何老三家二梁上的小广播喇叭响起来了。第二次播音十一点准时开始,农村常以此广播的开播时间做为界点儿收工。“老何啊,不早了,我回公社去了,你就安心养病吧!过几天有空了我还来看你!”麻子女人一只手拉住王书记,一只手拉住何支书说:“王书记啊,何支书,徐主任,你们功夫忙忙的,怎吖对得起你们哩!今朝说甚的也要让你们吃了日中再走!我让二新妇烧的米酸饭,再过一刻儿就好吃!”炳根书记看了看何支书徐主任说:“那我们三个,就恭敬不如从命吧!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也是我党的光荣传统!这样,我们三个再到那两户看看,呆会儿好吃了叫我们一声就行!”“噫,这就好!这就好!”
    三个人刚走出老何的大门,小广播喇叭的声音把他们的脚步喊停了:“社员同志们,社员同志们,公社广播站插播一条紧急通知。社员同志们,社员同志们,公社广播站插播一条紧急通知:‘公社王炳拫书记,今天一早去各大队抽查学习毛主席语录的情况,至现在仍未回公社。公社现有急事找他亲自处理!望看到他的广大干群听到广播后迅速转告!社员同志们,社员同志们,公社广播站插播一条紧急通知… …
    “王炳拫!你是一个公社书记!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国家的人!你说这事怎么办吧!”炳根书记立即把宿舍门关起来,满脸堆着笑低声说道:“格个嫂子,求求你声音放小点!可好啊!求求你了!”女人脸青筋暴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我说甚的也不曾想到恁格个参加过革命的党的人做出这样的龌龊事来!我家姑娘还不曾把人家哩,你叫我们这张嘴脸往哪放?!啊!我把格个瘟货(注,指她姑娘)杀掉的心都有!一个家族跟着丢人!我要上县上去告恁作风腐化!”炳根书记哭丧着脸说:“大嫂啊,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我对不起你和你家姑娘!孩子呢,我后朝夜上派通讯员去把她抱过来,恁家姑娘请你帮我服侍好了!我这儿你先带五十块钱家去。恁家姑娘我一定负责按排个工作把她!再给她找个好婆家!这件事,我请恁千万分保密!”说完,开了宿舍门,跟大嫂说:“好了,好了,别生气!我先上食堂打点饭菜过来我们都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三天后的下半夜,由通讯员陪同,炳根书记亲自将刚出生的小女孩儿抱送到了何老三家,请何俊河小夫妇帮助负责扶养。这是炳根书记婚外生的第二个孩子。
    何老三命大福大,没死。但,出屋时必须借助一张高独凳,手脚并用着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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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在围场坝上演习的第十一天,离回撤归营还有两天。”何老三的孙子,俊河的相公何斌发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大门口朝厢屋的厨房看了看,立即回转身坐到原位,“今儿我感冒,不能再抽了。”随手把嘴上叼着才抽了半截的张家口产“迎宾”牌香烟扔到地上,接着说:“坝上地区一直很穷,在农村,前些年只有过春节每户才供应二斤面粉,平时只有以小米、高粱、捧子面、土豆为主食。二班安徽藉的个兔崽子,早就听他们老乡说,有本事的一个馒头、二两粮票就能和坝上的女人干一炮。这是个黑天墨地的夜晚,这个兔崽子划拉了一位当地才结婚不久的小媳妇,跑到村外山坡上,就把她抵在棵小树上,生猛的干了一炮。”何斌发眼瞅着坐在他对面耳朵竖得老高的吕同学说:“你吃点菜,顺便把嘴里的哈喇子咽下去。”坐在他旁边的陈同学说:“嗨,想不到当兵的人也会干这事!”吕同学说:“我们都别插嘴让他继续摆糊!”
    何斌发吃了口菜,放下筷子,“小兔崽子裤子还没束好,就从上装的下袋兜里掏出个手帕包儿,‘喏,给你二十块钱!连里一会儿集合,布置各排组织开排会呢,我得赶紧回去准备!’小媳妇说:‘把手帕也给我!’小兔崽子故弄玄虚的说:‘不行,这是军用手帕!’小媳妇怨嗔的说:‘小气鬼!给我,再让你放一炮!’小兔崽子有精无力没理他,跑了。小媳妇跟着起脚回返,走了两步后却又停下,复褪下裤子蹲在地上好大一会儿,撒了泡尿,脚高步低的摸黑回了家,点油灯上坑。小媳妇迫不及待地从兜里拿出刚才当兵的给的二十元,准备掖放到枕下。微光下,她发现这两张纸帀似有点不大对劲儿,凑近油灯下一看,‘哇’的一声,‘我的娘哎!’遂泪如雨下,抽泣不止。婆婆听到儿媳妇的哭声,起身跑到她房里,‘翠儿,嘛事儿?谁把你整哭了?’小媳妇起初只呜呜的不肯言语,经不住婆婆的三哄两劝,就一咕脑儿的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从嘴里说将出来,婆婆没吭声,踅转身回了屋。‘这介是嘛鸡巴事,让我去找那王八羔子!’说完公公起身下坑,‘翠儿,走!跟我同去架线连驻训地找连长去!’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公公,在架线连的连部骂了天骂地再骂媳妇儿犹如草狗。连长向公公摆摆手示意其收嘴住口,问小媳妇儿你知不道那人叫什么?‘不知道’。是穿四个兜儿的干部?还是穿两个兜儿的战士?公公气本大,咆哮着说:‘是个排长!马勒个逼!操!还是个排长哩,操逼不给钱!’连长哭笑不得,因为所有排以上的干部刚刚在连部研究完回撤时的保障和与当地百姓的善后交接事项,才回宿营地就寝。‘嘟,嘟,嘟…’连长吹响了急促的短哨音,‘紧急集合!’‘紧急集合!!’不到五分钟,架线连全体官兵集合完毕。值日的二排长在整理完连队队形后,‘稍息,立正!’一个左转身,跑步向前,在三、四米远的地方立定停下,敬礼!声如洪钟的报告:‘连长同志,架线连全连集合完毕。应到108人,实到108人,请指示!’‘稍息!’‘是!’随后连长跑步到全连队伍前面,‘同志们!’全连脚下‘嚓’的一声全体立正,‘请稍息!’紧接着说:‘同志们,今天紧急集合有两个目的,一是检验我连应急反应能力;二是请村上特殊拥军模范抽空检阅我连。现在我们调整一下队列队形。听我口令:第一列向前三步走,第二列向前一步走。’连长调整完队形,右转身跑向队尾旁的公公、小媳妇,立定,敬礼,‘公媳同志!架线连全连官兵集合完毕,请你们检视!’
    “公媳二人拿着连长的手电筒从队尾一个一个的在战士的脸上照了又照着向队首移步,步速不紧不慢,。第一列,第二列,第三列,仔细的都挨个儿的查看了一遍。公公把小媳妇儿拽到一旁小声的问:‘瞅见那王八羔子了没?’小媳妇儿哭丧着个脸,‘没!’公公‘啪’的一声给了儿媳妇一个耳光,‘走,回家!那两张十块钱大的牛皮纸留着你擦屁股吧!马勒个逼!俺祖宗的脸都让你这娘们给丢尽了!操!等儿子年底回来有你好看的!’
    何斌发故事说完,“来,来,同学们的嘴别光顾着噎唾沫了,来,吃菜,吃菜。欲知后事如何,且等下次喝酒。”吕同学睃了他一眼,嘎嘎的笑,手指着何斌发跟同学们说:“哟,你们看何斌发嘴边上起的些水泡,有的地方结了痂,有的地方还在淌汁水,要不要带他去车站旅社的老军医那看一下啊?就是知不道老军医会不会治他嘴上的这种尖锐湿疣!”话一落,把个一桌子的同学都笑翻了屋。
    “俊河,些纳棺材今朝高兴咧,在笑啥哩?”在锅上执铲炒菜的丽玲她妈,用手抹了一下噙在眼里有点激动的泪水,对在灶口添草烧火的俊河说,“你也应该去敬个酒的。”俊河从灶口里抽出一根着火的麦秸点了烟,说:“丽玲她妈,老不搭少的。我不在那,他们说话自由些。”“嗯。俊河你尝尝这个鸡肉淡啊还是咸?”丽玲她妈从锅里用铲角拔了块鸡肉给俊河。“每个菜都让我尝,我倒快要吃饱了。唉,丽玲死伢儿今朝要是也家来,才好,才热潮哩。她顶喜欢你做的菜了!”“丽玲才工作,今天又不是个星期天,哪能说家来就家来呢。”丽玲她妈把鸡肉出锅盛碗,“俊河,罢是也罢了,他们兄妹两个都出息了!是你家祖坟葬的好,也是祖上积了阴德呢。”俊河从碗里拈nián了块鸡肉送到丽玲她妈嘴上,说:“你的肚子争气,功不可没!”丽玲她妈嘴里嚼着鸡肉,“恁放嘟嘟儿屁咧,丽玲哪是我养的啊!她命好呗!不过,虽不是我生的,却也是我的奶喂大的。丽玲这伢儿从小懂事、听话、乖巧,长的有模样,将来我不愁她找不到个好人家!”俊河跨出厢屋的门端菜上桌,回头笑着说:“马上你就可以坐家里等她送钱把恁用,享淸福了!”丽玲她妈脸上一派光荣地说:“恁放心,有哦!到时我给你一买一个月的香烟放在家里。”
    丽玲就是王炳根书记当初送给他们抚养的私生女。丽玲姓何不姓王。虽不是亲生的,为了不负王书记的重托,孩子打小儿本也漂亮聪明、可爱,俊河夫妇俩一直宠惯她。自她吮吸了俊河老婆的第一口奶后,全家就改了口尔后村上的人听惯了,也就跟着“丽玲她妈,丽玲她爸”的把他俩的真名替了,唤他俩。本地习俗上,通常家中的“惯宝儿”才享受这一优遇。
    何斌发何丽玲是一天上的学。86年时一个学校高中毕业。俩人都没有能考上大学。同年11月何斌发应征入伍至河北某部。凭着过硬的军事技术和良好的思想素质,分获过连团两级嘉奖各一次,十个月后他便入了党,并担任了架线班的副班长。88年经连队推荐,通信团党委审核研究,斌发获得参加部队院校秋季招生考试资格。紧张刻苦的文化复习,收获的是一考定乾坤,跳农门。他顺利的被解放军张家口通信学院录取。一学年后,学校放署假他荣归故里,因着前几日路遇到了几个要好的同学,遂相约今天在他们家吃饭。
    坐在斌发右手位的徐同学,在南京医学院上大三。吃菜喝酒时,他大多是长着耳朵听,刚才斌发讲的个部队的荤段子笑话,他也只礼貌的随之附和微笑。很少说话。斌发用筷子搛了个菜在他面前,说:“我这高材生兄弟,咋知识越多,话越少呢?嫌我们这些农民的儿子说话脏?乱?差?”徐同学有点不胜酒力,脸被烧红了,微笑着说:“扯蛋呢!我们都是农民的子弟,难道兄弟同学们聚会也要五讲四美三热爱’?只是,此时,见到你穿着军装,便想到了我的几个大学同学。唉。”斌发极不自然的挤了些笑容,说:“我知你肯定说的是五月下旬六月初的北京戒严之事。我们都是热血青年,绕不过不谈政治。其实,说大了,我们为国家所担负的历史使命是一致的。但是,说小了,个体的命运,有时让我们无法拒绝被捆绑在时代的车轮上前行。我没有去参加戒严,但我的老部队去了。我了解的情况是:19日下午我的老部队从驻地出发。戒严令在20日宣布。20日下午,老部队抵达平谷时,被学生阻滞。后驻守通县。62日零时,部队全员未着军装未带枪械,从驻地徒步往天安门广场东边的公安部大院进发,队伍行进至建国路后,就被群众完全冲垮,至下午两点多,部队人员尚未完全集结成功。6月中旬后,部队移防至海淀区首都体育馆。我知道的就这些。不知道的也不会去乱说。”斌发端起酒杯站起来,说:“弟兄们,家事国事天下事,说事有事,无事有事,说事无事,无事说事,俺们吃菜喝酒是大事!来,我再敬大家一杯!”徐同学跟着大家伙儿一起起身,碰杯,仰脖一饮而尽。然后,脸无表情的端坐着,没言语。
    因为东道主斌发的“绕说事论”就没继续讨论国事,一同联合国的事也没人再去关心。陈同学趁着斌发的父母亲不在当口儿,说:“同志们,我有一非常好的建议,何丽玲同学虽然她现在工作好人长的漂亮,但是,她约等于旧社会时的童养媳。所以在座的任何朋友都不准再打她的主意!我提议:从今往后斌发的父母应将何丽玲同志彻底的移交给斌发同志!青梅竹马加才子佳人,再斌发同志长大了,已完成性特质发育任务!结束他‘二哥’夜敲床帮和夜梦中床单上‘画地图’的青春尴尬,是我们拥军的具体表现!”话未说完,斌发抓起两只筷子冷不丁起身在陈同学头上一敲,“啪”的一声,“我让你没个正劲,嚼舌头!再说,还打!!”“阿嚏”感了冒的斌发早一刻嫌早,差一刻嫌迟,恰在此时打了个喷嚏。陈同学立说道:“看看,看看,一定是何丽玲这刻儿在想你了!”
    何丽玲确实是在想他。斌发放假回来、临上火车前发给她的一封信,也是她一个月前从扬州税务培训中心分到这个税务所后的第一封信,午饭前刚刚由同办公室的老李从所长室带过来。“小何儿,有一封来自张家口通信学院的信给你带过来了!”丽玲惊喜的说:“是吗?谢谢李师傅!”接过信后不像是自言自语的说:“是我哥哥的信!”老李诡异地不为人觉的笑着问:“什么哥哥?”丽玲是个实诚人,也知道自己的身世,“当然亲哥哥呗。”说完她脸上却有了晕红发烫的感觉,就急急的弯腰低首佯装系鞋绊儿,鞋绊儿系扣齐整。下探的双手,不得已只好在脚踝处抓痒,两只手在两只脚上轮流搔抓。幸老李解人意,悄悄地转身走了。丽玲不自然的窘态自己觉着也很莫名与突然。隔壁的个小年青头往门里一探,“何丽玲,下班到点儿了!”何丽玲直起身,冲那小年青点头微笑着说:“噢,你先走,我把桌上的东西归整一下就走。”
    何丽玲回到宿舍匆忙将煤油炉点上烧水,淘了小半碗儿米,择了几棵小青菜,准备着做习惯了的、每天如此的咸稀米菜粥。至于嘴的口寡和肚里缺油水的问题,她只能主动从城里邻居,些生活好的人家烹煮鱼肉时,在飘散过来的香味中收受。她还没有挣到工资,所以不想增加家中的负担。打工作起,她在心里便盘算着要将第一个月的工资如数交给养育她疼爱她的父母——俊河夫妇俩。她知道并亲身捱挨过生活中的艰辛。
    高中毕业后,自何丽玲她哥何斌发去当了兵,父母亲就寻思要为她找份进厂的工作。俊河,老实巴交个农民,没有什么社会关系,无奈之下为这事只能去找她丽玲的生父。腊月初,这天冷风飕飕,滴水成冰。俊河心里却热乎乎的,自行车上驮了一袋儿大米、十斤花生,起了个大早,兴致冲冲的就往城里蹬骑。
    这些时,县委正在落实中央关于干部队伍年轻化的指示精神,王炳根的局长位置被组织部的一纸公文请了下来。他没理由耍脾气,因为邓小平先前让好多开国功臣都“顾问”了。于是,平时呼风唤雨的王革命老干部,不得已只好在家的院子里背着手儿来回踱步转圈,以消散身心上的孤高与落寞。这时节,他家的白猫儿屁股下垫着尾巴常坐在院墙上,眼睛骨碌碌的悠闲地陪他并看着他内心愤懑的自解。有时,他实在无聊的透了,就近前故作温和地说道:“猫儿同志,请下来!”猫儿看他一眼,“喵,喵”两声不理他,自顾自的用舌舔身上的毛。“喵,喵”,邻居家的黑猫此时也爬上了院墙,他大声喝令道:“去,去,你们俩都给我抓老鼠去!谁先抓到我嘉奖谁!否则,把你们都送华兴庄老何家锻炼改造去!”
    “笃,笃笃笃。王书记在家吗?”俊河支起自行车的大撑脚后便来敲门。“谁!”王炳根问道。“我是华兴庄老何家二儿子何俊河。”“哦,来了,来了!”王炳根应声把院门打开“请进,请进!”俊河转身去推自行车进院子,说:“王书记啊,乡下没得甚的杲昃,带了点大米和花生给您!”王炳根脸上的皮肉僵着,焦急地想从心里拱出点笑容放到面上,却偏不能,就说:“好,好!今天我批准自己收了你的贿了!反正下台了,谁也管不着!”俊河被说得莫名其妙,连扛在肩上的大米和手上拎着的花生都觉着有些不尴不尬的。边往屋里走边说:“咱是亲戚家,王书记咋哪儿就能说这不往来的话的?”话没说完,用拎花生的手顺势给自个儿打了个嘴巴,花生掉在地上“啪”的一声正好压住他自抽嘴巴“啪”的那一声:“乌鸦嘴!怎能在这儿攀什么亲戚家?!”幸好此时王书记老伴不在屋里。四年前父亲在世时,俊河陪他来过一次,今天这是第二次来王书记家。俗话说:“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俊河看着王书记不高兴的个样儿,感觉上就生分与拘谨起来,“我上口岸有事的,顺脚带点儿土产过来给您。”王炳根一只手背在后面进了屋,“小河儿,坐,坐!坐下来歇下子。”俊河头略略低着,左脚向后退了一歩,右脚跟着退收过去,两只手交互的搓了搓手,抬起头看着他说:“不了,王书记!我还要赶路呢。”“没啥事吧?小河儿。”俊河起脚往屋外走,“没得事的,王书记。”出了院门推车就走。刚骑上车又立即跳下车,支起撑脚,回身走到院门前,说:“王书记,我们想请你帮丽玲找份工作!”“早干啥去了?我下台了,找我!故意找我难看?回去先让她吃点苦再说,年轻人不思…”王炳根的话没说完,俊河车子已骑到了大庆路上往东径直回返了。
    腊月初六起,连续了好几个下雨天,有时雨夹着雪。俊河夫妇和丽玲今儿一早已到了荷花池市场北出口了。他们是趁着雨天来卖雨披和浴帐的。俊河夫妇俩此前已来卖两天了。生意还算不错。丽玲看着父母大冬天的起早贪黑的做生意,不忍自己闲着,嚷着闹着要跟他们一起出来,“我哪怕帮你们卖一件,我心里也高兴”。俊河刚停下脚蹬三轮车,他老婆就跳下车跑到跟在他俩后面骑自行车的丽玲前面,“乖乖肉啊,我叫你不要来的,你偏不听!今朝这鬼天把你冻煞咯了!把手拿过来把我替你搓搓焐焐!”丽玲虽然戴着手套,可两只手冻的像个馒头,脸上也冻的扑扑通红。脚上的棉鞋虽用塑料纸包着,可还是湿到了脚腕。丽玲的手把妈妈搓着,跺脚蹦跳着:“没事,我不冷的妈妈。”不觉她妈眼里已潮润,眼泪挂在脸上,说:“丽玲她爸,先到小吃店里下碗馄饨把丽玲!”
    丽玲吃罢早饭,娘儿仨个就分别站在迎幸桥北、大庆路车站对过的青春旅社门口、荷花池市场北出口,叫卖着雨披和浴帐。喊着统一的生意词经:“雨披啊雨披,上海产的雨披!好天不削价,落天不涨价,卖的出厂价;浴帐啊浴帐,天津产的浴帐!花钱不多,洗澡热和。雨披和浴帐,过日子要多算帐,今朝恁不买,明朝想买去上海!”这天,带来的货不到下午三点就全卖光了。“丽玲她妈,我就不回去了,我从这儿直接坐车去常州,到武进的礼加去进货,明朝下午还在这会合,回头同家去,丽玲明朝不准来。你一刻儿到鼓楼街上去给丽玲买双皮棉鞋,买条围巾,反正马上过年了也要买。”俊河转首对丽玲说:“你自己看,看上哪个合适就买哪个。”丽玲说:“爸爸,我不要买!去年的鞋一样过年的!要买,就给妈妈买一双!”
    87年的春节,斌发是入伍的头一年,自然不能回家。于是一人在外,三人惦挂。
    农历的二月初,何俊河收到了一封来自扬州的信。他一看信的落款是“扬州市税务局杨缄”,说:“肯定是杨云林大大的三相公杨俊彦的信!他从兴化升官到扬州了?”就忙喊正在看书的丽玲来读信。“丽玲,你杨大大信上说什么?”俊河迫不及待的问。丽玲很快的看完信,说:“一是让我们和俊龙大大家有时间时,到扬州去玩,他说他年前已从兴化调到扬州做税务局副局长了;二是他准备和俊杰、俊伟大大,俊颖姑姑,在清明节时来祭扫杨爷爷和何爷爷;三是让你约一下乡邻,特别是那年帮杨大爷料理后事的人及他们的后人,他们兄妹四个准备来设宴致谢;四是设宴地点放在我家,清明那天吃夜饭。请老爸提前准备,并操办此事。所有费用一并有俊彥大大负责。”
    农历的三月初八是清明节,也是星期日。“大嫂咋这刻儿还不来的?马上九点钟了。要不你撑船上河南去她家喊哈子。”俊河对正在蜂球炉上焯肉的丽玲她妈说,“另外再去跑哈子德华儿家、雪珍儿家、桂香家、秋兰家、玉芳家,让她们“伺先”后吃了饭赶紧过来。顺便让她们几家把八仙桌子、大凳都腾出来,下午第一桩事就是要用船装这边来。俊龙大哥上东菜场去补菜的到现在也不曾家来。唉,这些人不治个事。”丽玲她妈说:“你这人也急猴子脾气!来得及的!”说完把衧裙解下匆匆走了,不忘煤球炉上锅里的肉,“一会儿把焯的肉起锅去淘哈子,啊。”在井上迟好最后一条鱼并将鱼洗净的丽玲直起身,将装鱼的笿子拎在手上,“爸爸,洗好的鱼放哪儿?下面我干什么?”俊河说:“放大凳上爽爽水。你去把昨天菜场上买的十只仔鸡洗一下。抓点儿紧,一会儿我焯一下猪爪子,你还要再一个一个的从手上过一遍,用镊子把毛拔掉。”“哦喔。”(注:“伺先”,即,将供菜放桌上后,按所祭先人的人数筷子放好,凳椅放好,点上灯,然后在桌前拜垫上磕头。这一过程谓之“伺先”)
    队上些人家中午“伺先”祭了祖,吃完饭,陆陆续续的抬着八仙桌、扛着大凳在如泰运河边上喊俊河这边的人撑船去接。好多人家锁了大门一家儿老小就都一起过了来。女人们忙着择菜、剥蒜,洗碗、汰筷子。男人们摆桌子、放凳子。小孩子们在来回穿梭着打闹,秋兰家的宝贝儿子不小心跌了个跟头,立“哇啦啦”
的哭喊着要妈妈,俊河脸往下一拉:“些细耸都不准闹!谁闹我就把谁扔前面河里把毛猴子拖走。”嘴再一咧:“哪个伢儿听话,不闹,就来吃肉圆!可有哪个伢儿吃?”哗哗的七、八个小孩都跑了来,“都排好队,一人一个!”俊河就开始分发刚在油锅里炸出来的肉圆给孩子们拿在手上吃。淸泉走过来递了支烟给俊河,说:“恁这耸,今朝还要我发香烟把你抽?你俊河家在我国历史上可以说是头一次这么热闹!”俊河嘿嘿的笑着说:“忙昏了头了,我这就来发!这就来发!”手就伸进兜里掏烟出来散发,才发几支就唤丽玲:“丫头啊,到橱子里拿一条山城香烟来,会抽烟的,你替我一个人发一包。”俊河的话才落地,玉芳家的个小耸跑到她身边:“妈妈,妈妈,我要屙巴巴!”玉芳坏笑着在儿子脸上捏了一下,说:“没出息的个死伢儿!‘吃家饭,屙野屎’。”放下手上的活,领上屋后。
    伯明等几个老头儿吧嗒吧嗒的抽着烟在跟三个老奶奶在拉着家常。伯明说:“俊龙这纳棺材,图方便要搬上河南哩,哪有老二俊河住这愜意啊!”旁边个老头儿插话说:“他哪女将凶咧,他哪做到她的个主啊!”伯明继续说:“他两个儿子开春后跟在乡建筑队后上大庆,一年也不晓得弄到多少耸钱家来。”鞠家奶奶接茬说:“我糊头说呗,两房媳妇还又不是杲昃来撒,兄弟俩的伢儿都多高了,马上好上一年级了,”鞠家奶奶手往坐在旁边的个老奶奶膝盖上一掸,“恁不晓得戤三奶奶,大媳妇呗,像个木头啊似的,遇到我们从来不说话!二媳妇呗,一天到夜跟在前庄几个做猪肉生意的‘杀头’后头鬼混,哪像个妇道人家啊!我格个俊龙也是前世里作过孽!”三奶奶说:“你说呗,俊河哪不是一个爹爹妈妈养的啊?!”伯明没再接话,两手在膝盖上揉搓,头仰眼闭嘴却在翕动着,突然手拍大腿,“啊哟,兴化这杨云林到今年正好死了有四十年嘛!怪不得他几个儿子今朝要来的撤。”
    “俊河,俊河!”河的南岸站着十几个男男女女,带着里下河口音在往这边吼喊。“嗳,来了,来了!”俊河掸了掸身上,“杨云林大大家的儿孙们到了!”说完,喜眉眼笑的下河起船去接。老大杨俊杰为首,杨云林的三个儿子一个姑娘都拖家带口的来了。来帮忙的、来等着吃饭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起身站立,往杨家这拔人这儿瞅。德华儿说:“雪珍儿,你望啊,兴化女人比我们这块儿的女人白”,桂香凑到她俩面前说:“我听我伢儿他爹说,兴化水多咧!一洼一洼的水啊河的,泡在水里的女人咋个不白?那个地方的人,家家户户有船。”有点儿像佤族人那黑的雪珍儿龇牙咧嘴地笑着说:“白倒是白哩!你们看一个一个的屁股都大咧!肯定是屁股往下赖、与撑篙行船有关。”杨家三兄弟和他们的妹夫开始挨个儿向在场的男人散烟,打招呼。姑嫂四个则向所有在场的女人和孩子逐个分发糖果。丽玲在八仙桌上放了十几个杯子,在往杯子里放茶叶倒水,准备端给客人。俊河指着伯明大爷对俊杰他们说:“那年为杨大大‘为重’办事的些人,剩他一个了。”俊杰上前握住伯明大爷的手、鞠躬、连声道谢!兄弟几个抢着发烟,嘘寒问暖。俊彦说:“大伯身体蛮硬朗的!照这样儿,你活到一百岁没问题”,伯明大爷笑呵呵的说:“阎王老爷暂时还没给我们队上派指标,所以先懒活着呗,哈哈”。脸转向俊河问道:“杨先生的坟可曾培哈子土?弄个坟帽子?”俊河说:“前天,我就弄好了!伯明大爷你说还是让俊杰他们兄弟先上坟?还是坐歇哈子喝了茶再去?”伯明大爷说:“回头再来喝茶吧!”
    俊河领着杨家的一拔人过河上岸后,远远的就看见杨先生的坟前在着着一堆纸钱,一个衣着整齐的老者开了瓶“泰兴白酒”洒倒在坟上后,就对着坟头鞠起躬来。俊彦走近俊河问:“那人是谁?”俊河说:“我也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我们庄上的。其实,其实也不稀奇!杨大大坟前经常有人来敬香、祭拜、上供。不过,大多都是庄上人和附近庄上的来许愿求神。我们这儿的人都说‘杨先生显灵哩’!” 俊彦说:“俊河兄弟,不是我爹显灵,而是他在阴间应该护佑着对他有恩的你们何家和华兴庄的乡亲们!”站在坟前的老者听身后不远处有好些人说着话在往他这边走,就本能的转身向后张望。“是王书记。”俊河对俊杰他们说:“当初我爹就是让他设法与兴化那边联系、查找你们的!”俊河想想年前腊月里为丽玲去找他的事,就满肚子来火!你王炳根可以对自己的私生活不负责,但,对自己的亲骨肉如此冷漠与不负责任,人性上就得找个牲蓄与你一比了!俊河又想:恐怕他俊河那次去找他时,敢情王书记才下台,心理失衡,故说话没个好气儿。再想想,他今天来华兴庄,说不定一是祭他的恩人杨先生,再就是知错悔悟来了呢。“自古好汉不打上门客”,俊河是个意软的人,就急急的跑到前面喊:“王书记,王书记!你今天咋来了?这么巧的!你看后面来的一帮人你猜是谁?是杨云林老先生的孝子贤孙们!”王书记惊喜交集,脸上的皮肉运动着不知固定出什么表情定格,半天说不出话!突然,王书记转身面向俊杰这一大家子,双腿往下一跪,眼泪顿时漫过脸颊,说:“请杨先生的后人们收我一跪!了我心愿!”俊杰他们忙上前将他扶起,说:“快起来,王书记快起来!战争年代的事,都过去几十年了!权当父亲为中国革命作的贡献。”
    俊杰他们几个毎人用揪又在父亲的坟上像征性地培了培土,然后摆上供菜。化纸。一个一个的按序表情凝重的磕头。随后,又在旁边何老三的坟前化纸,一个一个的表情虔诚的按序磕头。仪式结束。
    下午五点多,人差不多到齐时,就开席了。一共摆了十桌。六个冷盘,十个炒菜、烧菜。以猪肉和猪的脏腑为主,兼鱼禽杂陈,荤多素少。会喝酒的喝酒,不会喝酒的喝汽水。大家约摸吃了十几分钟后,俊彦对陪着他兄弟几个喝酒的俊河耳语:“你是不是请王书记说两句?”俊河头转向后低声对脸也跟着朝后的俊彦说:“他离开我们这个乡十好几年了,村上认得他的人不多,再,都分田到户了,农民也没几个买干部的帐。不需要!还是你说两句吧!”俊河立即站起身,说:“各位哥哥、姐姐,大大、大妈,爷爷、奶奶,今朝杨云林老先生的三个儿子一个姑娘,四大家子来我们华兴庄祭奠先父,同时他们为了感谢众乡邻对杨云林老先生身前身后的照顾与善理和守护,今特来设宴致谢!下面请杨云林老先生的三儿子、扬州市税务局副局长杨俊彦同志致词!”
    “感谢在座的各位同志,今日百忙之中能莅临我等兄妹四人今天华兴庄之行‘祭先父,敬友朋,谢乡邻’的活动!追远当年,先父孑身长日在贵庄一带以渔为生,幸得何老三先生之谊,心得众乡邻之情。其虽曾以薄力恤孤怜贫、利物救民,但远不能与华兴庄之救难济急、轻财重义的淳朴民风相比,你们:功徳昭昭!古人云: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今治薄酒饭蔬致众乡爱乡尊,表我杨家寸心。我,先敬大家一杯!”杨俊彦说完仰脖饮了满杯白酒,然后兄弟三人和妹夫由俊河陪着挨桌敬酒。
    杨家兄弟离席敬酒,王炳根书记坐在主桌上就有些郁孤得不自在,便搁下筷子,眼光随杨家人在桌与桌之间移动。也就在此时,他注意到了脸形酷似他王炳根的丽玲。丽玲今儿及肩的秀发,只简单的用橡皮绳儿扎了个马尾发式。午饭后,上身换了件红底棉格子衬衣,下身穿了条长筒喇叭裤。脚上蹬的是双高跟皮鞋,迈腿轻盈走步姗姗。从厨房往桌上菜时,温文尔雅,笑不露齿,仪态大方他顿生得意之色:“女儿的气质当是浑然天成,或是随他遗传而来。因为一般来讲,女人的气质没有个三代人烟的氛围是难以培养起来的。”唉,只是她生不逢时,遭逢不偶!要是自己现在不下台,一定会让她坐进局机关办公室!现在真是委屈她了,不知怎的,潸然泪下。他生怕被别人看见,低下头,赶紧用手将眼泪抹去。
    “王书记啊,委屈您了!把你个人凉这儿。来,请允许我敬你一杯!”俊河脸已红脖涨脸,说话时舌头也有点儿发硬,将就能一气儿说下来。王炳根举了杯站起身,歉疚地说道:“小河儿,将近二十年了,你辛苦了!上次你在我家时我态度不好!请你谅解!丽玲的事儿,我回城后一定想办法解决!一定想办法解决!否则,我就不是人!”“什么事啊?说我听听!”俊彦他们敬了一圈回桌时,听到了王炳根的后半句就关切的问。俊河说:“呵呵,没事,没事。先喝酒!回头我再跟你说。”这,边喝边叙,近七点时,十桌的人就剩下了他们这一桌还在不时碰杯。及至伯明大爷准备过河回家来与杨家人道别时,才草草收兵。
    杨家人站在河边,争着扶老的抱小的上船,直至撑船人起篙,才跳上岸。目送着来回三船的人都安全抵达南岸后才回返俊河家。
    “俊河,你家姑娘丽玲呢?我来跟她说个事!”俊彥对正在陪王炳根说话的俊河说。
    “俊河、弟媳妇儿、丽玲,王炳根书记你们都在这儿,我市税务局最近拟在9县2区的城镇待业青年中,招收一批优秀青年,经扬州税务培训中心培训后纳入正式编制,充实各基层税务点、所。各县区名额业已下达,计划在五月十日开考。今天从扬州过来时考虑到俊龙大哥家没符合条件的,俊河兄弟两个孩子中一个在准备考军校,那么天赐丽玲姑娘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俊彦目光移向丽玲,期许万分地说:“这个职业将来会很吃香!很吃香!希望你心无他用,全力以赴的刻苦的认真复习,准备参加考试!”“至于城镇户口问题,”俊彦从上海产的不带烟嘴的牡丹香烟盒里抽出一支递给王炳根书记说:“凭您王局长的老面子,该是踱进踱出的个事儿。时间上我们都要抓紧!”说完,俊彦从上衣兜中掏出两张名片分别递给王炳根和俊河,说:“我们保持电话联系,共同完成任务!”俊杰的孙女儿有点儿待不住,急着要回兴化,却不敢言语,只得无奈的从她妈妈包里拿出她心爱的随身听消遣时间。耳机里传出了那英的热门歌曲:“山不转哪水在转/水不转哪云在转/云不转哪风在转/风不转哪心也转… …
    一个月后,丽玲的户口问题,总算没影响再一个月后丽玲的参考资格。虽然王炳根为此在办事的路上嘴上赚了人家几十次娘,但他也赔了人家几十次笑脸;一双鞋磨破了心念也疲惫了,一双脚长茧了身体却硬朗了。又一个月后,杨俊彦为考试成绩差三分的丽玲,在办公室拔了三个电话便轻松搞掂其入学事宜。一年期培训结束后丽玲不肯留扬州,执意要回家乡工作,她说,再苦,也是暂时的困难,她为的是这样能每星期方便的回华兴庄看养育她的爹妈。
    接斌发信后的第二天是星期六,丽玲一下班就坐上了班车回返华兴庄。走到如泰运河边儿上时已是下晚。太阳还挂在天上,月亮也赶紧儿上了天。她在河这边喊:“斌…发,斌…发,撑船来接我!”
    “喛!来了!”
四.
    在华兴庄后,有座建在坟前、仅有一开间的小庙。铁锈色的琉璃瓦顶,水泥粉就的庙身,依如泰运河南岸的圩子被取土后留下的土丘为台基,坐南朝北。这里没有参天的古柏,但挨着庙的东山墙则长着一棵公银杏树,和紧靠庙脸的左首位,东西向约略并排长着的三棵冬青树。从树与坟与庙的位置关系上看,当是先有坟后有树,尔后有庙。庙就坟建,树留庙位。从树形树距的相对位置考,这些树显然不是人为载植。公银杏树在膝高处叉分双枝后,往上同长等粗齐高,直插云霄。庙的东北角的冬青树,从根部长出后即分枝而长,且分出的右枝又生一枝并绞长在一起。庙的面墙偏东的这一棵冬青树,独株,但在米把高的位置上又旁生一枝;正对庙门偏东的冬青树,四枝从根部并生,一枝较粗,另三枝稍逊。所有枝树虽粗细不均,然却都根深的在庙檐等高处繁枝叶茂,似伞冠四季常青的罩护着小庙。事实上,本故事系偶见其庙,道听其传说而写。故事中的人物有的亦是按情节就景就事虚构。故事结构需要第四节开头描述该庙时,我先前没注意到的这几棵实实在在的树,与前三节中的人物的冥冥之中的偶合令我惊叹——那株双枝公银杏树,两枝均有碗粗,像是喻了杨云林、何老三俩兄友;庙的东北角株生两枝的那一棵,似指何老三育的二子俊龙与俊河;庙的面墙偏东的那一棵,似指王炳根书记,旁生一枝可与其私生女王丽玲对应;正对庙门偏东的那一棵,株生四枝,似指杨云林的三子一女,俊杰、俊伟、俊彦、俊颖。故事人物与树的对应巧合,令我无法释惑。搁下笔,电脑中翻出此前拍摄的此庙的照片,放大细看,又急赶在天色行将暗黑时驱车现场勘察,确认无误!至此,我才恍然大悟,善信发心的人们捐资为他杨云林老先生在其坟前建庙供奉,一定有其神奇的力量——为这儿的人们或祈了福、纳了祥,或消了灾、求了安,或是驱了妖魔、逐了邪怪。
    沿专为小庙铺就的水泥路上行,被荗密翠绿的冬靑树枝叶簇拥着的小庙,若不是树上小鸟的啁啾,安居一隅的她会显得沉深、安静。没有如流的香客,庙前置放着人高的铁制三足焚香鼎炉里,缕缕的紫烟从炉盖下的通窗口袅袅飘绕着,足见其不缺善男信女。其时敞开的庙门内并无一人,许是求神叩拜的人刚刚焚香离去。庙门上方的屋檐上置放着一块,由铝合金包框、玻璃罩封的匾额,红底上镶着金字“德馀庙。“德馀”者,“遗德馀烈或“遗德馀泽也,常指先人留下的德泽和功业。庙无楹联,內无简介。金面塑身的杨云林老先生和杨老太面目慈祥的端坐正中。在他们两旁左有一塑金童男,右有两个塑金童女站候。供台上,放着一盘苹果,一盘茶食,中间香炉里的燃香,青烟缭绕。庙内门西侧成箱的炷香与功德箱比肩而立,似为——衣衫褴褛者净手可拈香,衣紫腰金者援手立易德。善根唤醒,有求必应:翦病除魔,驱妖捉怪,往生善道,呼风唤雨,婚娶逮子,祈福求禄,无所不包,全智全能。帷幔前的东墙上挂满谢恩锦旗。其中有一幅锦旗红底金字的上书“杨先生:颂医术精湛神    歌懿德永存人    泰兴市**镇华兴庄二十六组张喜贵   OO九年十一月二十日”。
    这些年,华兴庄所在的镇,认识53岁的张喜贵的人不多,没吃过由他的屠宰场分销出来的猪肉的人怕也不多。并不是从他的屠宰场出来的猪肉比别家好吃价低,而是上级领导为了让人民群众吃到放心肉,规定一个乡镇只能一个屠宰场的政策。他,是这个屠宰场的承包人。张喜贵,原先在镇农经公司“生猪办”做科员。在那年又一次的机关体制改革中,他无奈且极其痛苦的与“吃干拿湿”的工作告别,被分流到了屠宰场做承包场长。起初,他竞争不过遍布全镇、过去曾受他监督管理过的小刀手。颇有“龙游浅水被虾戏”的味道。勉强自保的屠宰场这一干摊子,他只能以农经公司经理家的老小都腻烦了猪肉味,而稳固没了退路的位子。喜贵自己也没想到,两年半后,意料之外的生猪屠宰垄断性政策的文件出台,立即让他快心满志的挺了胸,精神勃发的抬起了头。这回轮到他笑看“虎踞平阳犬被气”了。
    “沙滩一躺几年半?今日浪打你翻身!”,农经公司经理斜躺着,一只脚搁在沙发扶手上,一只脚半挂在沙发边沿上,侧脸坏笑着问张喜贵。“五年半?不对!是六年半!”喜贵儿从老板桌的抽屉里悄悄拿了个信封揣到裤兜里,起身从转椅上下位,身子一歪一歪的踅到经理跟前,他不知道经理话中有话的在调侃他,想到最近场子上的人都说他有点儿黑的脸和自来卷的短头发,似像美国新当选总统奥巴马,就说:“美国新当选总统奥巴马何止六年半,我这个黑兄弟不知道在沙滩上躺几年哩。”经理说:“今天是120日吧,你这兄弟在白宮宣誓就职了。”喜贵不慌不忙的说:“除了美国人在乎他,世界人民没把他当回事。连世界禽类联合会,一听说他当美国总统都感冒了!这不,各国的鸡鸭鹅已相继患上了流感。”“冬春季节正是禽流感高发时段,我国北京、山西、山东等省市已连续发生人感染高致病性禽流感病例了。”经理弹了弹夹在手指上的香烟灰,坐起身,面带灿烂的笑容说:“人类在闹金融危机,禽类在闹生存危机,嗯,有个狗日的快要购台点钞机了!”喜贵儿笑呵呵的向门外张望了一下,迅速跑到经理面前,俯身将信封塞到经理羽绒服袋子里,压低声音说:“经理,26号就过年了,年前我也没时间去府上叫您老人家,这两万块钱算我… …”“这,这… …对张喜贵目前来说,这点儿钱小意思!鸡鸭鹅患了流感,人们就只能吃猪肉。七八块钱左右的猪肉批销价格,这两万块钱也就一吨多点水的事儿,一吨水也就两三块钱。
    一般来讲农户或养猪场因不能把握市场波动而大赔或大赚。但作为屠宰场,少有亏损之说。此环节在剔除了人工及不多的生产成本后,靠赚取正常利润,除非雷锋再世。屠宰场往往在猪的猪肉宰杀折率上做文章。六到六点五之间的正常宰杀折率,权在猪场或农户生猪出栏前,其最后一顿食量的大与小。这,完全得看猪的表现。赶上哪个猪上磅秤前拉上一泡屎或一泡尿,买卖人间会有不同的声音同时出现:“这个惹瘟,一碗红烧肉被它拉掉了!”“哈哈,今朝晚上洗澡让小姐敲背的钱又有了!”这是淡话,不提。屠宰场提高猪肉宰杀折率的惟一途径是注水。注水后的猪,其出肉率都在百分之百以上。张喜贵不是发明人,但他是这一发明的最大受益商人。
    喜贵儿的屠宰场给猪注水曾走了一段技术上的弯路。先前他们是待猪点红、卸头、剥皮、破肚后用水管接猪心上灌水,费时费力且效果不佳。后来喜贵儿有次去别的屠宰场办事,回来后的第二天就改变了灌水方法:活猪进场后,先圈进栏让其在圈内散散步、哼哼歌,拉拉屎、澅澅尿,不时有个工人进来用小竹条鞭抽吆喝吆喝,以不让猪躺下。提前两个半小时在拿肉的商贩来之前,将猪依次“请”进“茶馆”
每进来一头猪,三四名力大的工人立将其擒倒,然后抄起猪的前腿,拖至水泥柱桩前,往桩上竖身箍绑,后脚着地,趁猪“嗷…嗷…”嚎叫时,一根粗绳迅速横入其口,勒钓住猪的上牙根斜绑吊在水泥柱桩上,仰面朝天,继而插入水管开始僈慢注水。一猪一位。待猪个个儿肚胀溜圆,只剩得一丝喘气的呻吟声后,再从水泥柱桩上放下,板车拉到屠宰间点红、卸头、剥皮、破肚、开片… …如此,平均一只猪可尽多出十来斤肉。
    有段时间喜贵儿的屠宰场是直接用小型水泵直接从附近河里提水灌猪,因河水受轻度污染,水有臭味,且出场后的肌肉有点呈粉红黑色。经卖肉的商贩高举“要对得起乡里乡亲”的道德大旗,于是,喜贵儿不惜成本便用自来水灌注,可是猪肌肉的成色却不稳定。镇上私人承包的自来水厂用城里过来的长江水时,内中含有微量漂白粉,肉色就发白,水厂直接从河里抽供用户时,肉色就是暗粉红色。无奈之下他不得不自打一口深水井解决此问题,清洌的井水一出,他替全镇人民露出了笑容:“这回乡亲们可以吃上放心肉了!”
    “妈妈,妈妈,我要吃肉!”国生家还没上学的小儿子,午前闻到邻居家大锅里的红烧肉香味,缠着嚷着撅嘴跟他的东北妈妈要肉吃。“你个兔崽子,嘴撅得那么长,能拴头驴了!没看到刚给你盖的娶媳妇儿的楼房啊!吃肉!吃肉!钱在哪儿?一斤肉快买到一袋儿水泥了!”说完,东北媳妇儿又后悔了!自觉不该这样呵责她的儿子,因为有两个月娘儿仨没尝到肉味了!遂俯身在儿子的脸蛋上亲了一口,然后抱到手上,说:“宝宝乖!宝宝听话!今天称不到肉了,妈妈明早一定去称,做肉肉把宝宝吃!没得把姐姐吃!好不好?”小儿子扑闪着两颗小眼睛,手抓着她的两只耳朵,盯着她,噎下口中的馋涎说:“说话算数!妈妈来拉勾。”
     村西首斫肉的肉案子上,斫肉的老板正在剔拆肉剔骨。“早啊,吕师傅!”斫肉的吕师傅抬头一看,是庄上国生家的东北媳妇儿,就插科打诨地说:“国生家来了吧!他不回家,你是舍不得称肉哦!格个怂,有馍头吃还要吃肉?”话刚说完他的手机响了,“喂,哪位?…哦 …是你们啊…你从公路上下来后,顺水泥路一直往北…吔…”东北媳妇儿手捂住嘴嗤嗤的笑着说:“是120认不得你家吧!”斫肉的吕师傅把手机揣进裤兜里,说:“嚼你的瘟蛆子哩!说,斫多少?怎么斫?”东北媳妇儿翻翻案子上的肉,说:“这肉摸着怎么水溂溂(音lá)的?”斫肉的吕师傅眼瞅着她半透明的短袖白工装,淫想着文胸罩着的两团软肉,一脸坏笑的说:“有的女人有本事想男人就能想出水溂溂的呢。东北媳妇儿:“不跟你说,沒个正经的杲昃!”指着肉案上的前腿肉,说:“就割这儿吧!割上斤把就成。”吕师傅一刀斫下去,往电子称上一放,说:“一斤六两,十块五一斤,合十六块捌角钱。”说完装进塑料袋里,扣好,交给东北媳妇儿。“吕师傅,今天我不曾带钱,欠个帐,等我下个月发了工资,回头送过来。可好?”东北媳妇儿边接塑料袋边打招呼的说。“好的!我和国生都兄弟们,没事!”吕师傅又问:“国生家来了?”东北媳妇儿说:“不曾,是小儿子要吃肉哩。”
    东北媳妇儿十一点从厂里下班,骑电瓶车到家只需十分钟。她的宝贝儿子见她到了家,立即就从奶奶家跑了回来,跟在她屁股后面。东北媳妇儿忙不迭的到田里掐苋菜头叶,到河里洗菜淘米,电饭锅里做饭。又急急的从碗橱里拿出肉,侧了头微微着笑呵呵的瞅儿子,说:“来切肉肉,煮肉肉把我宝宝吃咯!”解开塑料袋,从里面拿出肉时,她怔住了,“怎么早上才买的肉就有了荤臭味的?袋子里还汪着些血红水!难道这斫肉的狗日的卖的是死猪子肉?”东北媳妇儿心中顿时窝火上窜,面额就豌豆大的汗珠儿往下淌,两眼直直的看着案刀愣神儿半天。“欺诈我是外地娘们儿?不行!把宝宝肚子吃坏了可不上算!今朝就是吃不成,我都要去找这斫肉的狗日的!”“宝宝,你先上奶奶家,妈妈上西庄有点儿急事,即刻就家来。”东北媳妇儿说完走到房里开衣橱,从一堆叠好的衣服里抽出应急用的一百块钱,骑车上了西庄。
    “吕师傳,我来把你的肉钱送过来的。”陕西媳妇儿说完,将装着那块肉的塑料袋递给正赤膊吃饭的吕师傅。吕师傅想笑又觉着像哭,放下手中的碗筷,解开塑料袋儿,作平静状地说:“肉是受闷了,这么热的个天,肉最容易变味!夏天称的肉,最好拿家后搁冰箱里。”东北媳妇儿拿回塑料袋,手从袋里拿出肉,绷个脸,夸张地指着袋内汪着的水问“哪,袋子里渗出这斤把多的水是个怎么回事?”吕师傅起了身,面带微笑的解释说:“不瞒你说,这就是注水猪肉。但,这肉里注水与我们无干,是屠宰场张喜贵的事!我们也是受害者。为这事,我们斫肉的人不知找他多少次了,没得用。一来我们非到他那拿肉不可,再则哪个屠宰场都是这样儿的肉。这也属社会戾气!”东北媳妇儿一脸疑惑的问:“这些丧天良的人干的这些缺德事,政府不知还是政府不管?”吕师傅点了支烟,说:“你问我,我问谁?聋子听说上头来査过几次,反正瞎子不曾查到过他们给猪灌水。”东北媳妇儿气咻咻地说:“这么着,今天这事我还找不住人了?”吕师傅立说:“呆子,张喜贵是你队上的不是!你把这肉拿着带过去找他,稳稳儿准!你们找他,一句话顶我们放十个“屁”的!这肉钱我也不能要你的,我今天为侄儿没能吃上肉而心里愧疚!在此向你致歉!我跟国生都哥儿兄弟们,啥也不说了。
    张喜贵在东北媳妇夫家的心目中是个“小人屌子”。他两家真有“皇帝看不上叫花子,叫花子还看不上皇帝”的味道。如果说十几年前国生结婚时向他张喜贵借钱借不到情由可原。四年前国生夫妇超生,计划生育要罚款,向他去借,他说自己虽承包屠宰场,但生意不好,穷的几乎是“瓮无余粮,灶无柴火”
还可理解。农村人攒了钱就该盖房。今年春上国生家盖楼,去向他借钱,他不说不借,让等几天,这一等几天,就是遇到也没个音儿。直至国生的楼房都盖瓦了才让他媳妇儿送来500块钱。哪像个不算远的亲戚家?他有钱去放貮分的高利贷,却不肯借钱救急!穷不失志,东北媳妇儿没肯用这钱,当晚就让国生把这钱送还了回去。东北媳妇儿说:“走着瞧,瓦片也有翻身时!”
    “张老板,我是厚道的直腸子的东北人,话说重了你别生气!我问你:你家买的盐可咸?”东北媳妇儿进了喜贵家的大门,径直走进餐厅劈头盖脸的就问。已经吃好了的喜贵儿此时正坐在沙发上,一条腿担在另一条腿上,脚尖不住地摇晃着,右手正拿牙签在剔牙,见东北媳妇儿手上拿个装着肉的袋子气冲冲的进门就诘问,立马定住神,面容却难堪的笑着问:“弟媳妇儿,是啥事让你这样对我卖狠啊?”东北媳妇儿把肉袋的口一散,声色俱厉地说:“你闻闻!你看看!早上称的肉就这样了,你屠宰场不给猪注水,会这样发臭渗吗?!”世上有些个事本就做得说不得,一听她说他给猪肉注水,喜贵从沙发上“嚯”
地站起身,脸红脖粗的歪立着呵斥道:“你这张乌鸦嘴在跟谁说话?我卖肉给你了呀?你见谁往猪身上注水了?不是看在国生面上,小心我搧你耳刮子!给我滾出去!我不要看到你!”说完,收紧大肚皮上松勒扎着的腰带,一颠一跛的,准备走出餐厅。东北媳妇儿被骂得愣怔,脸上竟红一片白一片的不是颜色,待反应过来,说:“打你招呼,我家国生的面子再贱还不让你买!我信心十足的告诉你,今生我肯定看到你先看不到我!今天我把话搁这儿,今朝我称的这块肉,你要不给我一个说法,我找镇政府要说法去!你屁股已是斜了门了(瘸子)!积点儿德,脸上千万别再开个斜门!做生意的人,地瞅天看,好歹得给子孙留后路过活!”
    熟话说“打人不打脸”。一个在一定范围内有了钱有了社会地位的人,最忌恨别人拿他身体上的缺陷说事。这事儿对张喜贵而言尤为敏感!小时侯他的诨名叫“破害”。“破害”一名缘于生他时阴阳先生做的法事手段。那是在解放后不久,生喜贵儿之前,他妈曾连续生了两个孩子。这两孩子都是生下来没几天就夭了折。之后喜贵儿他爹就请来阴阳先生看家中房子有无“欺弱”阴阳先生看了看他们家的房前屋后,又掐算了一下全家人的生辰八字,就画了符,告诉喜贵儿他爹命该还有子嗣,但保不住将来这个孩子身体健全,反正不是瘫子就是瘸子,不是子就是麻子,待到孩子出生时还需如此这般那般方能保命… …那天,喜贵儿从他妈肚子里蹬脚一出来,他爹立即在他们床上的蚊帐上,用剪刀铰了一个大洞,然后将喜贵儿从洞里扔进蚊帐內的床上。这就是阴阳先生的“破害”之术。喜贵儿一岁多点时,连续发热,肢体疼痛,周身不适,其后就落下个一条腿长一条腿稍短的病根。好在没严重到用拐,所以照样娶妻生子。但在家庭生活的地位上,他就像他那条短了一截的腿,大多居于从属地位——有议事权、大事决断权,但无否定老婆颐指权;有挣钱权、小钱使用权,但无大额支配权。不过,场面世务上,喜贵儿他老婆还算拿得起放得下。
    这不,他老婆放下在水池上洗锅抹碗的活儿,拿毛巾擦了擦手,使了个眼色支走喜贵儿,随后走到东北媳妇儿跟前笑着说:“我说啊,大妹子,我们也是亲戚家,这点儿小事,别把外人看笑话。肉呢,不管你是买的哪儿的,你放这儿给我好了,我把肉钱给你。明朝早上,我去宰杀场上割块肉回来,送到你家里可好?可曾吃戤?这儿有饭有菜就在这吃可好?!”东北媳妇儿余怒未消,没好气儿的回道:“谢谢!穷人家吃不起肉,米饭管饱!虽说难得吃趟肉,可也不曾想惹这气作!我也不要你给我拾好,穷嘛我反正穷掉了,明儿我还去西庄肉案子上称肉,我可不想跟谁再致气!让我再致气,我也不放谁安生!随他多有钱有势!”说完沉着脸拔腿家去。
    … …“这位女同志,这事不归我们管。你到二楼司法科问一下,该找哪个部门。”镇妇联的个女同志笑着对东北媳妇儿说。“噔,噔,噔东北媳妇儿怏怏地拎了两袋有了味的猪肉爬上二楼。… …“师傅,这事不归我们管。你应到三楼农村经济服务中心去投诉的。”东北媳妇儿又爬上三楼。… …“这位大嫂,这事不归我们管。你应到一楼集镇管理办公室去反应。东北媳妇儿“哒,哒,哒”又跑到一楼。… …“笑话,我们哪管这些个破事啊!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东北媳妇儿被嗤了一顿,悻悻的,汗渍渍的,站在镇办公大楼的楼梯口发呆。“对,找镇长书记去!他们要不为我来作主,就拽他们跟我去种薯!”… …在五楼的楼道里,东北媳妇儿看花了眼——第一书记室、第二书记室、第三书记室,第一镇长室、第二镇长室、第三镇长室,哇,原来大干部都住一起办公哪!却不知进哪一间办公室是好。恰好第三镇长室有人开门出来,东北媳妇儿就立刻溜了过去。“阿嚏”,跨进门,迎面而来的空调冷气,让她打了个喷嚏。“你好!”坐在靠窗位的办公桌前的男人例行公事地向她打了声招呼,就自顾自的在稀有的几根头发上捋顺。“麻烦你顺便把门关起来!”这位前庭饱满肥头大耳嘴阔身子胖的男人,眼睛斜乜地扫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东北媳妇儿走到办公桌旁,两眼看着他,一本正经地问:“要不要把门也顺便销起来?”胖男人坐直了身子,说:“那就看你的思想往哪儿搁了。嗯,没时间与你说这没用的。说吧,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单位的?有什么事的?”东北媳妇儿就问:“您是第三镇长吗?”胖男人笑了笑,说:“我是镇长助理。”东北媳妇儿说:“您,肯定分管派出所工作!不过,我没犯罪。我是来反应本镇所有肉案子上出售注水肉问题的… …看,这两块肉是我连续两天在华兴庄西庄肉案上称的!”胖镇长助理看了看,闻了闻两个塑料袋里的肉,说:“这样,这事儿呢按理不归我管,但,你既然把这个事情反映给我们了,我将会通报给主管领导,并商请有关人员协调有关部门,严肃查处此事!给你,给全镇人民一个交待!另外,你再去一下工商所把这一问题向他们也汇报一下。好不好?!你留个电话号码给他们,以便到时我们予你答复。”… …
    东北媳妇儿没到家时,张喜贵已得知了她在镇政府内的一言一行。“哼!这娘们儿,反了她了!我张喜贵要在乎了你这外地娘们儿,我算是白混了。”喜贵儿掐掉手上的半截烟,就把脚跷在办公桌上,身子斜躺在老板转椅上闭目养神。“我什么地方得罪了她家,还是有啥事儿没应酬到她家?这点儿小事,她干嘛跟我过不去?”喜贵从办公桌上抽脚直起身,“嗯,性格,性格使然。直爽的东北人有时遇事就是一根筋的。”手不自觉的从桌上的玉溪香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起。眼看着口吐出的缭绕烟雾升腾后散消。“张老板,张老板,不好了,深井泵不出水了。”负责抽水的工人推门便咋咋唬唬地叫说。“知道了。你赶紧的去街上喊个师傅来修一下,尽量别影响屠宰生产!”说完,起身一颠一跛的走出办公室,看工人们从山东过来的卡车上卸猪。“张老板,车上有头猪看似死了!”喜贵儿近前车帮处一看,就问:“押车的山东孙师傅呢?”车上的工人说:“上饭店了。”山东孙师傅从厕所出来边系裤子边问:“张老板,嘛事儿?”,
()<>?(未完待续。文中有几个生僻字,此次为本人新找本地方言用字。如:埆塘,跁上落下,鬁子,往下趘,澅尿,戤,坝障,躌()
附说明,本计划该篇年前结稿,岂料家被拆迁所扰,故无心再写,暂将年前写好的部分发上,后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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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4]偶尔看看III

发表于 2010-11-20 15:13:3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南通
%28*如泰运河城黄段工程原来是50年代开挖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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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4]偶尔看看III

发表于 2010-11-20 15:10:3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南通
历史故事再现%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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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1]初来乍到

发表于 2010-11-20 16:17:2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35*%3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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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20 17:35:3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地地道道黄桥人 发表于 2010-11-20 15:13
如泰运河城黄段工程原来是50年代开挖的啊

{:soso_e160:}呵呵,是的。我也是看的县志上的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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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20 17:38:4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铃铛 发表于 2010-11-20 16:17

你忙煞格,还有功夫看的撒?再加6支{:soso_e163:},俺送9支{:soso_e163:}给你。
gs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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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21 13:56:2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地地道道黄桥人 发表于 2010-11-20 15:13
如泰运河城黄段工程原来是50年代开挖的啊

你记错了
gs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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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21 13:59:2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井井有条,引人入胜,翘盼后续。
gs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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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21 14:05:0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站筷子,我玩过,什也没说,它照站。问题是淋水后的平衡。不用水,八辈子也站不住。
gs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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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21 14:09:1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苏泰剑滨闻 发表于 2010-11-20 17:35
{:soso_e160:}呵呵,是的。我也是看的县志上的记载

绝对不是50年。那个时候国家不可能来挖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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