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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钟》第八期:团圆——那年头的事之二(作者:顾寄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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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1]初来乍到

发表于 2024-1-11 15:43:57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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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娘子,迎进房,老娘头子甩过墙” ……
  几天来,这首古老的民谣,在我脑子里翻天复去出现。甚至,早请罪,晚汇报,祝××永远健康时,嘴里也不知胡搅的什么东西,左眼皮老跳,我真害怕一句话说错惹出祸来。
  好象,是一九五六年暮春吧,我们邮局的局长给我介绍了他姨子做对象。就在举办婚礼的那天深夜,闹洞房的客人都喝得脸红红的陆续散了。最后,我那个在本地中学教数学的姑妈伸伸腰,站起身,说了几句吉利话也准备走了。这时候,我姑妈的独生儿子小顺忽然嘻开雪白的小牙唱起来:“新娘子,迎进房,老娘头子甩过墙……”
  我爹一听,脸顿时挂下来,我妈却拍打着手笑道:“贵儿,你表弟给你提个醒呢!”
  “是吗,琴芳?”姑妈对我新娘子说:“你和贵儿都要孝顺你妈、你爹,老人家不容易啊!”
  “嗳——”琴芳羞红着脸答应。
  如今隔了十多年了,史无前例的文化革命也有了五年,依稀还象那天深夜,终于轮到我表弟顺儿结婚了。可他,还有她,却要把我姑妈赶出门了……
  我姑妈苦啊!丈夫北撤时被还乡团杀了头。母子俩相依为命,拉尿拉屎好不容易把我表弟拉扯大了。我联想到我自己,十多年一觉倒头梦,全家只剩下光棍一条。
  我,自作自受。谁叫我攀高枝,娶局长的小姨子呢?婚后半个多月我就抓住了证据,证实新娘子琴芳是局长扔给我的破鞋。家丑不可外扬,关起门来寻死作活,哭闹打骂,总算慢慢平息下去。不多时,大鸣大放来了,蒙领导器重,叫我整理材料。想不到有天夜里我正在局里通霄苦战,局长又偷偷摸到我房里。第二天,妈吞吞吐吐告诉了我。我破罐子破摔了,一气写了十多张大字报。结局是众所周知的:恶毒诬陷攻击,加上新娘子大义灭亲,很多言论不是我讲的也是我讲的,无话可说,有口难辩。我被戴上帽子不谈,还劳改了五年。等我刑满回家,才晓得爹爹妈妈相继在六O年得浮肿病去世。就这样,两间破祖屋加我一条光棍,到工厂做做临杂工,赚多赚少全灌下肚。我自作自受,可我姑妈有多大罪呢?她是那样热爱人民教师这个职业。也是那个时候,大字报已成海了,她还没写一张。她确实感激党对烈士家属的照顾,想不到有什么东西可写。以后校长找她谈话,鼓励烈士家属带头整党整风。数学教师写东西难啊!她冥思苦想了几天贴了一张,一共数十个字:“校长写字不注意,‘千里迢迢’写成‘千里召召’,平时要带头钻研业务才好……”这不是影射外行不能领导内行么?还亏她是烈士家属,检查一下完了。挨到史无前例这一回,她再也逃不过去了。漏网右派,发给每月十五元生活费监管起来。
  如今她又要被儿子赶出门了。
  “小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其实这有什么大惊小怪?这年头尽出儿子给老子戴高帽子,老战友出卖老战友,学生打老师的新生事物。
  有一天,我准备去喝酒,表弟来了。这家伙是个大块头,宽额角,粗剑眉,乌黑而明净的大眼睛,十分象姑爹。
  “贵哥!”他咬一下嘴唇,“我……”又咬一下嘴唇。
  “有何贵干?”我眯起一只眼睛。
  “琴芬她家里提出……”
  也叫琴芬,与我那跟人跑掉的贵夫人同名。我心里扑通扑通的敲起来。
  “琴芬她家里提出,看中我是烈士子女才肯嫁的,只是妈妈,”她鼓足勇气,“妈妈是个漏网,她一天不出门,琴芬一天不肯结婚。”
  “好,立场坚定,那就把你妈杀了算了!”
  “贵哥!你……”
  “请便!”我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格嗒”,捏上门锁,“愚兄去也!”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只觉周身瘫软,手脚四肢都不象自己的,脑盖骨铅板样沉重。我努力睁开眼睛,扑朔迷离,一派混沌。
  “贵儿!”除了父母,现在还有谁这样叫我?侧耳细听,又没有了。只听见窗外风吹电线的呜咽声。间或,“突突突”的声音由远而近,由小到大,那是手扶拖拉机从石子路上碾过,也如从我以上碾过去。
  “贵,贵儿!”依稀在我耳边,我的酒醒了。是我姑妈!难道我表弟把她赶出来了吗?我鼻子一酸,翻转身一把抓住她的手哭出声来:“姑妈,你,你好苦啊!姑妈、妈妈,我……”
  我终于看见好久没见的妈妈了,她是从空旷的野地来的吗?她是从火葬场高高的烟囱飘来的吗?妈瘦多了,呆滞的目光定定的盯着我。终于,妈的嘴唇动了一动:“贵儿,妈,妈害了你一辈子——”记得我关在拘留所时,妈给我送衣服时就是这样说的,妈还抚摸着我被手铐勒出来的红印子问我:“贵儿,疼吗?”“不,妈,不!”我拼命揪着自己的头发说。居然,我还笑了一笑。
  “妈,妈呀!”我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然后,把头狠狠地揿在枕头上,我不能哭出声,我不能让人家听到,我只能象受伤的小狗在暗夜里呜呜地嚎。
  “贵儿!”不是妈妈,是我姑妈。我爬起身看着她,姑妈枯树根似的盘坐在我床前。两眼发直,阴暗,很难分辨眼眶眼球。眼睑偶尔眨巴两下,表明她还活着。沉默,令人颤栗。我实在受不了了。我说:“姑妈,你,你说啊!”终于,她抖着下巴发出声音来,分明是:“贵儿,莫哭,这不好。不好,不该,不该对党有怨气,不该……”
  这是我姑妈说的话吗?我愣然了。大概,庙里的木雕像突然张口说话也不会使我这样吃惊。我浑身一阵阵寒颤,我想逃,又不能逃。
  “贵儿!”她颤抖的下巴仍在发声:“都怪我,少学习,觉悟低,不怪你表弟,我害了他,我单晓得校长写错字,我不晓得校长是党派来的。不!”她几乎要哭了,“校长也是走资派,他,包庇右派,包庇我,我是存心反党,我,我有罪,有罪、有罪……”声音渐渐低微下去,直至于无。在黄昏的微光里,只见嘴巴一张一合……
  纠缠到晚,我从她含糊不清,若断若续的话音里终于搞清了。一是不怪表弟,儿子快三十岁了,找个对象不容易,儿子难过,她也不想活了;二是要借住在我这里,她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我们两个都有罪,甚至我的罪比她还大,她不怕受我的影响。
  无话可说,无从拒绝。我痛楚地闭上眼睛,点点头,算答应了。
  当夜,大约十二点钟响后,路上空荡荡的没有行人了,我姑妈和她儿子幽灵似的拖着小床、被子、枕头来了。开初几天,她都是早上五点多走,晚上七点多来。来了就呆呆地盘坐在床上,嘴里叽哩咕噜不知说些什么。
  这天,我下班请过罪回到家里。推开门,谁知姑妈早来了。我陡然发现她精神好了许多,平常不换的对襟黑褂子换了解放初常见的列宁装,乱糟糟的花白头发也象刷了刨花水,两鬓匀净地贴在脸上。破例,她没有盘坐在床上,而是背着手在房里踱来踱去,俨然在课堂里巡视的气派。我心中暗暗纳罕。看见我,姑妈竟笑了,“贵儿!”声音开朗了许多:“你表弟今天结婚!”
  “难怪!”我心里说。
  “家里请客,五桌,还有好几个党员干部来,顺儿一邀请,他们就答应了,人家看到我在家里不好。”
  “有什么不好?”我一听变来气,“世界上见过这样的婚礼吗!儿子结婚,妈妈鬼似地躲着。姑妈,你,你见过吗?”
  “哦哟喂!”姑妈陡然怪叫一声,捂住了耳朵,煞白着脸恐怕地盯着我。我背转身,强忍着眼眶的泪水,好半天一言不发。
  她总算安静下来。老毛病又来了:“都,都怪我,觉悟低,少学习,我单晓得……我是存心反党,我有罪,在罪……害了儿子……”仿佛过了半个世纪,她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浑身上下掏摸起来。好半天,突然欢快地叫了一声,拖过床头带来的小包。
  “来,贵儿”姑妈招招手,“来啊,你表弟叫我带给你的!”说,拉开拉链,掏出两小瓶洋河大曲,一包香肠小肚。
  姑母把筷子塞到我手上,我苦笑着,勉强坐下来,夹起一筷。就在这时,姑母竟然一把将筷子夺了回去。我一吓站起来,莫明其妙地看着她,她指指上面。我更为不解,姑妈急了,使劲把我拉到宝书台下。我,懂了。
  我说:“在厂里请过罪了!”
  “不!”姑妈一脸卫道士的神气:“居委会规定,吃饭前都要请罪!”
  我几乎是哀求地说:“姑妈,在家就免了吧,谁也看不见。”
  “不,不好!”姑妈喘着粗气,“贵儿,姑妈是要你好,你不请,就是欺骗政府。我,我若不汇报,也是,欺骗!”
  天哪!我在心里哭喊,我们家的祖宗到底作了什么孽啊,叫儿孙受这样的报应!我无可奈何地一连鞠了十几躬,嘴里还念念有词。……
  终究可以吃饭了。姑妈甜蜜地坐在我旁边,看我喝口酒,“格格”笑一声,看我夹起一筷子菜,又“格格”笑一声,朝着她家的方向侧耳凝神。此刻,夜气四合,华灯灿烂,新娘子该迎进门了吧?
  “新娘子,迎进房,老娘头子甩过墙”,这首古老的儿歌好象从门缝里飘进来……
  这天夜里,姑妈没有一刻安神。一会儿向我介绍新娘子如何如何漂亮,小嘴巴,弯眉毛,人家夸她知识分子,跟顺儿是天生一对。一会儿又说领导上政策英明,对妈妈和儿子区别对待,儿子快三十了还找到这么个好姑娘。
  从这天开始,姑妈在我这儿正式定居了。她的生活很简单:每月一号,姑妈把所有的粮食计划都买成面粉。然后,把面粉做成大小一样的实心粑粑。每天吃五个,早晨一个,中午两个,晚上两个。从夏到冬,我从来未见她吃过别样食物。因而,除了每月一号,家里每天都是净锅冷灶,没有烟,没有水,没有呼啦呼啦的风箱声,空荡荡的两间破屋里没有一丝活气。不仅她儿子忘记了母亲,居委会的监管小组也把她忘了。上上下下的政治疲乏症笼罩了一切。因而,姑妈除了每月主动交一份“改造汇报”,每天到老虎灶冲两瓶开水,几乎整天都坐在家里,悄悄地啃着硬面饼,也悄悄地啃着自己的躯体,自己的心灵。
  死寂般的生活像我家的坏挂钟,昨天这样,今天还是这样。自然界也是如此,年年都有春夏秋冬,单调而枯燥。这算是冬天了,请罪站在厂门前都有点抖抖索索的。这天,我好不容易念完最后一句,溜到杂货店啃了两只面包,又是一气灌了二两酒,浑身暖烘烘地晃回家里。
  屋门敞开着。呼呼的老北风毫不留情地打着旋朝屋里灌。电灯荡着秋千,若明若晴。糊墙的牛皮纸一会儿鼓出,又一会儿吸进去,破边角吱吱地叫着,象吹着尖利的唿哨。我“蓬蓬”关上门,踉踉跄跄地摸上床去。怪!姑妈不见了。刹时,我的酒也吓醒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死死地抓牢了我。难道她感到了冬夜的寂寞么?难道她……我不敢继续想下去。我一个箭步奔到门前,一下抽开门栓,对着空旷无人的街道喊:“姑——妈——”没有人声,没有回音。
  我什么也不顾,在镇上四处寻找起她来。不知多少来回了,我依稀觉得,街道拐角和路灯暗影里隐藏着什么,好象是一个人。慢慢走近一看,一股突袭而来的恐怖紧紧攫住了我,心房几乎停止了跳动,姑妈扶着电线杆站在那儿。枯枝般的身躯仿佛承受不了她头颅的重量,紧紧地抵在水泥柱上。她好象冻僵了,唯有乱糟糟的长头发象枯柳条般在寒风中飘动。
  “姑妈!”我叫她,她微微点点头。我拉她回家,她死死抓住电线杆不放。蓦地,她从灯影里冲了出去。我眯眼一瞧,街道那边来了一群人,大概是下中班的工人。再看看,其中一位不正是我表弟顺儿么?顺儿也象看到妈妈了,我发现她头朝冲过去的姑妈转了一下,犹豫似地放慢了脚步。可是,当姑妈快要到他身边时,他脚步加快了,很快将我姑母甩到后面。“畜牲!”我狠狠地吐出两个字,赶上前把姑母拖回家去。
  事情过去了多少天我才知道它的原委。那天早上,姑妈上老虎灶冲水,看到我表弟没穿棉衣,回来后怎么也定不下神来,悄悄去问了邻居,知道儿子上中班。晚上便在路灯下守到半夜,想趁没有人时关照儿子一声。当然,姑妈事后又是怪自己不好:没想到儿子下班不是一个人单独走,若是让人家看见,又该说他同母亲藕断丝连,阶级立场有问题了。
  好象是我听到那位最高接班人栽到沙漠里去的第二天吧,我破例没有喝酒。突如其来的消息仿佛划亮暗夜的闪电,燃起了我深深埋在心底的希望。我聆听着,注视着。变天?是的。我多么希望五七年以后的中国变得象五七年以前一样生气蓬勃啊!我想“变天”想疯了。夜很深了,我时而躺下,时而爬起,心老收不拢来。这时,门被轻轻地敲响了:“笃笃!笃笃!”我愣住了,我读过历史,突发的事件往往伴随着对老虎的镇压。谁最坏,我们就是谁的社会基础,以前是蒋介石的,以后是刘少奇的,现在又该说是林彪的了。难道,难道我们真的要死在光明到来之前吗?我茫然地抬起头,眼睛失神地望着微微抖动的门框。
  “笃笃!”一直静静躺着的姑妈也听到了,她弹簧似地坐起来,侧过脸求助似地望着我。“笃笃!”又是两下。跟着,传来轻微的叫唤,“妈,开开门!”
  “哟,贵儿!是你的表弟。”姑妈刹时变了个人,盼望已久的幸福使她满脸红晕,她简直不知干什么好,套上鞋子又慌忙脱下。
  门外声音稍大起来:“妈,妈!琴芳生养,送医院了,我,我怎么办呢?”
  “哟,你是说琴芳生孩子吗?我,我就来。”
  “是啊,妈,你开门啊!”
  一场虚惊。我松了口气。好笑,生孩子想到妈妈了。我懒懒地走到门前,抽开门栓。顺儿走近来,也没跟我打招呼,搀起他妈妈就走。
  姑妈走了,七、八天没回来。我对表弟的怒意慢慢消失了。我暗暗为姑妈祝福:就此回家,跟儿子媳妇一起过日子吧!让新生命的降临弥合人为的裂痕,让那位我从未见过的弟媳妇回心转意……可是,姑妈又回来了,听人说,那位小嘴巴、弯眉毛的女性起初还好,也肯叫声“妈妈”。以后听到单位上几句闲话,态度就变了,竟当作医生的面说:“都是这个右字号晦气,不是她,兴许还不会养个丫头。谁叫她来的?我再无用也犯不着请她帮忙……”蛮不讲理,哪有半点人味!。
  不过,媳妇嘴上说得响,等到生第二个女孩还得找我姑妈去。那年头物质生产率低,人的生产率却很高,不到两年又是一个姑娘。我姑妈也是天生的劳碌命、受气包。往往自带干粮去忙几天,外界稍有风吹草动,便赶她回来,还要说:“没见过这样不自爱的人,害了儿子不够,还要害媳妇,害孙子!”到我这儿蹲上几天,话又来了:“有几个做奶奶的不疼孙子!究竟是‘右’字号,重男轻女,心黑呢!”于是,我表弟来一喊,她又颠颠簸簸地去了。姑妈生怕我听了生气,还悄悄向我解释:“琴芳是骂给人家听的。”
  姑妈每天忙到三更半夜都得回到我家来睡。我也就一夜一夜地给她等门。
  我细细辨别着声音。“拉……格拉……格格拉拉……”这是老鼠磨牙;“咝……”这是热水瓶塞没有塞紧,漏气了!“唉……”跟着“笃!”一下,姑妈来了。于是,我懒洋洋地伸伸腰,打个呵欠,搭拉着鞋去给她开门。她从来不是从容不迫地走进来,总要先探进头望一望,再倏地朝门后一隐,仿佛前有阻击,后有追兵,空气中到处都是警犬般萤萤烁烁的绿眼睛。每天,我看着这一切,问问自己:这,就叫人生么?
  不,这不叫人生!神州大地终于响彻了正义的春雷般的声音。这隐隐作响的喜雷啊!
  这一天来得太迟了。我们等待了二十多年,度过了二十多个富有朝气,最富有创造才干的年华啊!
  这天,我办好了一切必备的手续,又买了十多斤奶糖,左右邻居,一家一袋。最后,我锁好门,要到县邮局上任去了。我将钥匙交给了邻居,请他们等我姑母夜里来时转交给她。邻居劝我自己送去,顺便向她告别。我嘴上不说心里苦笑。我不愿意跟她多说。她太不争气了。那天,当学校领导主动找她征求平反意见,她竟吓得连连后退,苦苦表示:“我不翻案,我不,我是存心反党,我有罪,有罪……”我更不愿意看到我表弟和表弟媳。我痛恨他们。
  一年一度的春节快到了。每逢佳节倍思亲。我无亲可思。向领导提出,让别的同志回去,我每天在局里值班。领导说,你不是有个姑妈吗?去看看她吧!几经劝说,实在抹不过领导的面子,我的心动了。腊月二十八,我买了一大包礼物,一下班,便坐了一个多小时公共汽车赶回家去。
  门锁着。锁生了锈。
  邻居们看到我,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告诉我:“你姑妈平反了,学校开了大会,还补了好几千块钱呐!”“老陈,你没有看到,那天儿子媳妇帮她搬床,三个小孙女前呼后拥地簇拥住她。老太婆,不,陈老师笑得嘴裂到耳朵,老天有眼睛,好人啊!”说着说着眼眶红了。不少人抹起眼泪来。
  我不知道怎么想起以前的事来。嘿,我表弟这下可认得妈妈了,卑鄙!想着想着,心头隐隐地升起了一股无名火。不行!有我老表哥在,不能让表弟夫妇两个那样称心如意。我得劝劝姑妈,宁可一个人住到学校去,也不能跟他们住在一起。
  想罢就走。这时候,路灯“唰”地一下亮了。瞬时,全镇都浸在金光里。我急步走着,不一会儿到了姑妈家门口。门虚掩着。一线白亮白亮的光从门缝斜射出来。我侧耳听听,没有人声。偶尔,远处响起一声爆竹,“砰——叭!”,露出春节将到的喜气来。我犹豫了,刚才准备好的一番话忘得一干二净,拎着包,不知如何是好。片刻,我踮起脚,抓住窗棂,偷偷地朝屋里打量起来。
  美啊!我简直找不到恰当的词汇来形容,我只能说,美,美得不得了。你看:堂屋里,电灯光下,琴芳坐在小竹椅上,手里框着毛蓝色的绒绒。我姑妈安详 地坐在藤圈椅上,一圈一圈地绕着绒线。一个小孙女斜椅在奶奶腿边,手里翻看一本小人书。美啊……
  一圈,两圈,三圈……情思绵绵,温暖无限。我脸上象有只小虫在慢慢地爬着,痒丝丝的,心里充满了甜蜜。那支古老的儿歌又在耳边响起了,好象是在我结婚的那天深夜……
  我掏出手绢,轻轻地揩揩眼睛,整了整衣冠,稍稍平息了一下,拎着礼物,推开门……
来源:《黄钟》第八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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