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鞋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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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鞋匠

　　□陈晓辉
　　壹
　　小镇上有镇政府、邮电所、医院、学校、超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高中学校门口，有个鞋匠。
　　鞋匠腿脚不好，据说是小时候小儿麻痹落下的根。但他眉眼周正，跟人说话也总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虽然坐在轮椅上比人矮一截，但小镇民风淳朴，老人们都说：“好好的孩子，可惜了。”
　　他每天早上摇着轮椅，从村子里来到高中学校的门口，先从轮椅上拿下一张小板凳，把自己挪到板凳上，再从轮椅上一样样往下拿东西，修鞋机、锤子、剪刀……然后等顾客上门。
　　鞋匠摊儿那儿总是围着不少小媳妇老大妈。坐在鞋匠准备的小凳子上，一边嘟囔现在的鞋质量不好，一边儿说些镇上的芝麻谷子，哪家理发店的老公打牌，被媳妇半夜关在店门外；哪家服装店的儿媳妇要生了，听说是个小子……从某种程度上，鞋摊就是小镇的新闻发布中心。
　　年轻的鞋匠会吹笛子会下象棋，谁也不知道他咋学会的。听说县里象棋比赛中，他还得过二等奖。也常有人来找他下棋。我妹妹说，有一次一个开着小汽车的人跟他对局，他一边缝鞋一边走棋，每走一步棋，那个人就想半天，他缝几针鞋再走一步棋，那个人再憋着通红的脸想半天。最后，还是鞋匠赢了。
　　有时候黄昏没人，鞋匠把笛子取出来，吹得夕阳也像是格外发愁，摇摇晃晃挂在楼边总不下去。有人就说，鞋匠想老婆了。

    贰
　　其实鞋匠找老婆不难。看着他天天在街边风刮雨淋，其实挣钱也不少，家里早就盖起了一栋小楼。镇上有名的细心人，高中旁边卖凉皮的马二嫂没事儿时替鞋匠算过，他平均每天挣个一二百不成问题，跟其他出门打工的人比起来，又没啥别的开销，所以他这些年手里不差钱。
　　但话说回来，就算他再有钱，至多也是个小康，修鞋修不成个大款。想找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基本是痴人说梦。但找个同样腿脚有毛病的，或者聋哑啥的一块过日子，绝对没问题。
　　就有好心的大娘给鞋匠介绍媳妇，鞋匠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这样的，不是连累人家？”有人介绍腿脚不好的，鞋匠又嫌两人都腿脚不利落，不能过日子。有人介绍眼睛不好的，他说不想两人都有毛病……鞋匠的妈老是叹气。
　　也有人说，其实鞋匠是看上斜对面服装店的服务员小芳。但小芳长得山明水秀的，咋也不可能看上他呀？
　　不久小芳嫁给了对面小饭馆的昌子。也是，人家好好的姑娘，咋会看上个站不起来的瘸子？
　　婚礼办得很风光，请了小镇上最贵的司仪。鞋匠还托人送了个红包，只是没去坐席。
　　只是有人忽然想起来，鞋匠好久不吹笛子了。

　　叁
　　婚后小芳的日子却不好。本来小饭馆的生意不好不坏，两口子刚好能招呼过来。但昌子迷上了赌钱，小芳怀了孩子还挺着肚子洗菜洗碗，任谁看了都心疼。不久生下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昌子却回不了心，风言风语传出来，昌子去棋牌室玩牌，跟别的女人玩到床上。小芳抱着孩子，迅速枯萎憔悴下来，没了以前水灵的样子。
　　鞋匠却不管自己腿脚不便，常跑去给孩子买个棒棒糖啥的，哄得孩子咯咯笑。小镇人都说：“这鞋匠，心好。”
　　谁也不知道日子会在啥时候转个弯。那晚昌子没事，去朋友家喝点小酒，小芳去叫他回家，却被一辆摩托车撞成了重伤。昌子耐着性子在医院照顾了几天，听医生说，伤得凶险，性命虽然无碍，但飞过来的小石子正好打到眼睛，很可能右眼失明。昌子终于耐不住，提出了离婚。
　　命运怎么就叫人招架不住呢？小芳的眼睛被纱布包着，还是天天渗出眼泪。医生摇头：“这更不能好了。”
　　谁也没想到，鞋匠这时候拄着拐仗到了医院。他一来，这心思就像太阳地下一枚银针，明晃晃地谁都看得出来。
　　少了一只眼睛，再拖上个女儿，这条件，配个双腿残疾的鞋匠，也算是另一种门当户对。小芳病情稳定下来，办了出院手续跟离婚手续，不久就嫁给了鞋匠。

　　肆
　　鞋匠就像捡了个宝，不但婚礼办得一点儿不含糊，光客人就请了30桌，结婚后，更是一点活儿也舍不得叫小芳干。镇上人都说，小芳倒是因祸得福，日子反而比以前滋润了。
　　小芳也很知足，鞋匠除了腿脚不好，别的哪点比其他男人差？钱不算少，摇惯了轮椅的胳膊也有把子力气，两人还计划着再要个孩子，最好是男孩，农村不比城市，还是男孩子金贵。可这生男生女是老天爷的事儿，鞋匠说，只要是小芳生的，都好。
　　有时候天气好，小芳推着轮椅，跟鞋匠一块修鞋。再买些拉链头，把修鞋的业务扩展到修拉链。生意好，两人都是笑嘻嘻。偶尔闲了，鞋匠还教小芳下象棋，当然是鞋匠输得多，否则小芳小嘴一撅，鞋匠受不了。
　　这样的好日子过了两三年，小芳的眼睛倒是有了起色。去医院看，医生说，那只眼动个手术，就跟正常人一样了。
　　手术很成功。反倒是鞋匠神不守舍。小芳看出他的心思，故意逗他：“我现在是好人了，还能跟你过一辈子？咱去办离婚吧？”鞋匠忽然就红了眼：“我的腿一辈子是站不起来了，也不能耽误你。钱都给你，你再找个好人家。”小芳忽然就笑起来：“傻子，今后我就是你的腿。”
　　现在小镇上的人常常看见，一个俊眉俏眼的小媳妇，推着一个轮椅，跟轮椅上的人一起摆摊修鞋。偶尔在黄昏，还能听到悠扬的笛声，那幸福，仿佛满世界都是了。

陈晓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