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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钟》第八期:沈老师(作者:刘鹏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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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4]偶尔看看III

发表于 2022-8-3 09:39:22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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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识沈国祥老师,是一九七九年我调到团县委之后。因为是黄桥老乡,见了面习惯地叫他一声“佤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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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晃眼他已年逾古稀。几乎是做了一辈子的画师至今还不肯罢休,常年仍在沪上任劳任怨;也许是个性使然,一以贯之的懦善、柔韧、谦恭、慈和,常常宁可束缚自己的心愿;唯独当人叫他一声“沈老师”时,他的头会略略地朝上一扬,眉眼之间露出点气宇轩昂、唇齿之间透出点得意滋味来,犹如从山涧流出的涓涓清泉。
  要问这涓涓清泉的源头,得从他的学生时光说起。
  其实,我有点不忍说起他的那段时光。他上小学正是建国之初,家和国家一样的贫困。他家住珠巷头上,居屋是房东的,一家子寄人篱下过日子。父亲养家,在十几里外的蒋家堡下伸点拿点微薄工资。母亲持家,一鼓作气生下六个儿女,日子难熬便将娘家不菲的陪嫁卖得一贫如洗。他是家里的老大,幸运还能进黄桥小学读书,满心想好好地学习,却被一种惧怕笼罩着:因为没钱缴学费,那老师随时随地找他要钱。老师也许无奈,一张脸冷若冰霜,一出言咄咄逼人,压得他心里惶惶不安。上到课他就怕这老师,像刚出轿的新娘不敢抬头,害怕与老师的目光相遇;一下课便赶紧躲开,有时会躲在厕所里直到上课铃响了。曾有几回,老师令他回家要钱,母亲露出一张苦脸打发他去找父亲,他耐着饥渴跑十几里的路去蒋家堡乡下,父亲一见到他竟然两条腿打起颤来。那一刻,父子俩大眼相小眼,一个揪心得无地自容,一个失望得呆若木鸡。
  多少年之后他曾默默地想起,要感谢那位盯着他要学费的老师。感谢老师那犀利可畏的目光,让他不敢抬头,有机会去胡思乱想,进而没事找事——在书上本上纸上乱涂乱画,若如信马由缰:他画前排女生的小辫子、脚上的花布鞋;他画老师板书时的背相,执教棒的样态;他画厕所里男生尿尿的侧影、屙屎的蹲姿;胆子一大还画老师向他要钱时的一张冷脸、一副凶相;他画自己终于有一天有钱交了学费,端坐在课堂上趾高气扬;他画自己终于有一天做了画画的老师,身边一张张的小脸无忧无虑……他自己也没想到,躲避老师目光的一种无奈的消遣,成长为一种喜好和痴迷。没有了纸画画,放学之后去捡拾废弃的香烟壳拆开理平;羡慕有钱的孩子用颜色画画,放了暑假去拾破烂卖钱,买到了一盒水彩画色块盒;渴望能有老师指点教导,星期天跑去电影院,偷偷地看那个叫丁建芝的大人画电影海报。
  一种喜好和痴迷转折成一种人生的航向和定位,是因为一件事。小学毕业他只考取的黄桥民中,为那18块钱学费,父亲在蒋家堡庄上转悠大半天借了好几户人家才凑齐的,回到家被母亲一狠心扣下13块的养家钱。后来他才懂这叫癞宝要命蛇要饱。剩下的5块钱不够交学费就揣在身上,下了课便躲老师,慌慌张张地东躲西藏,竟然就把这钱弄丢了。这一次父亲急疯了,他牢牢地记得,父亲喘着粗气流着眼泪狠狠地打了他。对父亲而言少掉了这5块钱是雪上加霜;对他而言父亲那愤愤的几下,打得他学习的心思荡然无存。这年他16岁,勉强读完了初一,辍学在家闲不住便常去几步之遥的何家祠堂,里面住着文化站,与那费冬生站长天天谋面就熟了。恰逢这年开始大跃进,文化部统一部署,各地竞相兴办文化艺术学校,是费站长推荐他去的,学校在古城扬州,设美术、摄影、表演、电影放映各一个速成班。他满怀激情走进这梦幻一样的现实,可不到半年学校就散了。
  多少年之后他默默地去想,然后恍然大悟:他的梦想起飞恰逢一个百废待兴又急于求成的年代,所以一程一程的短促且又波折。
  1958年秋天,他的户口刚从扬州迁回泰兴,恰巧县里成立艺术专科学校,实际上就一个50人的美术班而已。他赶上了这天大的好事——免学费且包食宿。他没有辜负自己,成绩在班上是最好的。如出一辙的是,专科艺校不到一年夭折了。这是1959年的初夏,那会儿他把想报考艺术学院的心愿悄悄地告诉姐姐,姐姐不知从哪儿为他筹到了5块钱的路费。他看看父亲写在门上的那副对联“一钱到手非容易,用去方知来处难”,便可怜起父亲的一颗心来。他是不忍心决定不去的,后来见到同学录取了心里头有点后悔。多少年之后他才悟出,这是人生规划的失误。说到底,性格决定了命运。
  还算幸运,凭成绩好他被留在了文化馆的美术工厂,干些画画墙头广告的活儿。最要紧的是他有了工作,不再向家里伸手让父亲揪心。不久又被泰兴报社挑中做了美术编辑。这是他人生第一份像样的工作,好景不过一年,1961年报社停办解散。恰恰运好,当时报社的宿舍是教育家朱东润的老宅,与报社总编后来做了宣传部长的张建中紧邻,是张部长介绍他去文工团担当舞美。这是他舞美生涯的开端,团长给他撑腰,三个月就独当一面,那《天仙配》、《江姐》、《刘三姐》、《洪湖赤卫队》等一台台大戏的舞美一个人就撑下来了。他说,文工团那两年没日没夜地苦中取乐的感觉,比课堂上学习深刻且够味儿。
  文工团解散是1963年。他在心里纠结了:是我的命不好还是运不好,为何每蹲一处不是夭折便是关停?还好,泰兴越剧团正缺舞美,他去填了缺。泰兴历史上有过越剧团鲜为人知,那是1954年国家收编文艺团体,当时规定:剧团在哪儿演出一律属地收编。越剧团本是浙江的,归了泰兴当属应运而生,他恰好也是随了机缘。随越剧团流浪演出的日子里,那个演小生的宁波姑娘总是悄悄然向他暗送秋波,默默地对他关爱入微。他感觉到那别样的暖意像春天的撩拨,但他总是表现得那样地木讷。多少年之后,他说自己这方面一点也不开窍,也被团里不准谈恋爱的规定束缚得唯唯诺诺。他记住了这位姑娘,名叫“须品芝”,名字优雅,人很漂亮。
  越剧团是1965年解散的。这次他弄明白了,是时势所迫牵动了命运。那时报上开始批判《海瑞罢官》,据说是因为越剧团总是演才子佳人,所以解散。这对他的人生是一次好运,他去襟江小学做了老师,如了他梦寐以求的心愿,况且是全县顶尖的小学。恰有意味,校里给他的栖身之所是昔日城隍庙的老戏台,悄然间成了他人生的戏台:全校一至六年级24个班就他一个美术老师,让他可以去放纵去倾心去释放。他的眼里每个学生都是童年的自己,他知道他们需要老师的启迪,渴望老师的指导。他带学生走出课堂观察生活,在少年堂画巨幅水彩画让学生观摩,挑选苗子学生组成兴趣小组……他最畅怀的事是学生拿画请他指点,是课余假日成群的学生黏他,是看到学生画画的天资勃发……几天前,他的学生给我看一张照片,告诉我,当年老师为鼓楼照相馆画了幅布景没谈钱钞,唯一要求是为他和他的小画迷们拍张合影。那照片上老师加学生9个人,我细细辨认:一个是清华大学美院博导、一个是上海大学数码艺术学院院长、一个是民盟中央美术院常务院长、一个是观道博物馆馆长,四个全是画家。另三个人生改变航向成了公务员,陌生者有一。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1968年10月1日”。我看过一惊,光阴瞬间就是46年!
  在襟江小学做老师是他人生最快乐的时光。遗憾和不舍是过于短暂,那是因为“文革”闹起来了,带给了他一段灰色的人生。“文革”刚闹时,他被调到文化馆直属宣传部搞红色海洋,带上几个家庭成分不好的小画迷折腾了一阵子,1969年九大召开后被调去《红扬州报》做美编,也就半年,报社关闭。回来后文教局派他在美术工艺社当了几个月的领头。那年突如其来搞深挖“516”,他是作为工宣队进驻磁性材料厂的,却莫名其妙地反被打成“516”进了学习班。那夜以继日的10天,他白天接受批判,夜里接受审讯,直到父亲患胃癌,他去上海陪父亲走了生命最艰难的一程。那段时日他心如死灰,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是他,国难家难一起临头?
  1972年岁底,县里成立文工团,他被列为筹备小组成员,恰好又接到“516”平反通知,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这年他年方30,直到内退离开,20载青春时光耗在了这里。在团里他还是舞美,布景、道具、灯光、服饰全在其列,演了那么多年的戏他没误过事,总是那样地温和敬业,人人都称呼他一声“沈老师”,人生还算顺利,倒是记住了憾事三桩——
  剧团常在剧场排练走场。那次剧场的女美工正画演出海报,他一旁作观者的,女美工叫了他“沈老师”,一搭讪同行之间话便投了机,搭话间他随手拿笔在海报画上添了几笔。一种随意之举,怎么就让那女美工在意了,送苹果送到他宿舍去,不见人便留在窗台上;示好也罢,还赤裸裸说那种甜言蜜语。一时间还真起了风波,他胆怯着赶紧避让躲闪,因为那女美工家里闹了离婚,家人便认定他出了轨。他直言不讳:心里是过了界,行动上却没敢。过了好久好久他还在懊恼:这事窝囊!
  工作上他一直进取敬业,多次向团领导表达过入党意愿。改革开放后,团里的骨干纷纷选择离开的那阵子,团长用心良苦,特意派他去局里领空白的入党志愿书,不言之中是向他表达挽留的一种善意。其实说白了是拿这事当诱饵。他耐心等待了一年多,那志愿书依然冷落在团长的抽屉里。终于,他选择了内退,带着一份遗憾,离开!
  选择离开乃人各有志。可那阵子全团上下都在忙于定职称的事,他却两耳不闻,后又不屑一顾。其实,凭他的资历能力乃至业绩,抑或简单地作个横向比较,定个副高职称是顺理成章的事,因为没看重且草率对待只定了个中级。待办了退休,相互一比较,工资落下一大截,这才彻悟,心里不甘地感叹一声:钱是小事,混闷!
  那年内退他刚好是知命之年,他心里想的正是《春天的故事》那句歌词“改革开放富起来”,凭着几十年的一把画艺,只身走向了外面的世界:他去了扬州的西游幻宫、四川平都的鬼国神宫、苏州的飘飘河、上海的环球乐园,全是大型人文景观工程;他去了上海黄浦旅游节、全国第三届农民运动会,全是大型场景和道具绘制。于是他认识了那几位舞美界的泰斗级大师级同行,得到了他们的认可和重用;于是他受聘驻在了大上海,从事大型布景道具的工场化绘制,一晃眼就是二十个春秋。
  今秋我遇见了他。他说工场的活儿是一浪一浪的涌,眼下正是间歇,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去。那天我邀他到家中饮茶,杯中我放了龙井、枸杞、雪菊,开水一冲浓浓的金色,悠悠而散的味道混搭着龙井的茶香、雪菊的花香和枸杞的甘甜,我说这是三味香茶;我们慢慢地聊着,茶汤渐淡兴致渐浓,话题没离开他的人生,全是五味杂陈。
  我问他,这些年过得好吗?他说,这辈子,即便是有了家室,大多人生时光都是过的光棍日子,生活上颇简单,铁皮的煤油炉、瓷盘的电炉、如今的电磁炉,几十年三代饮具陪我一路走来,习惯了的荤素饭菜一锅煮,汤汤水水吃个饱。平日没什么假日不假日的,过大年必定回家,唯有60岁生日在家里我的学生们陪我过的。那个清华大学美院当博导的李砚祖没能赶来,从北京邮政寄来一束鲜花。70岁生日我没肯回来,在上海老板专门为我贺生日,在饭店办的酒席。
  我问他,你母亲还安在?他说,父亲苦命死得早,母亲86岁那年我把她接到泰兴一家子一起过日子。母亲说“等我走了,我要去告诉你父亲,如今你们的日子风光了!”母亲是93岁那年走的,走得很安详。
  我问他,人生最得意的作品是什么?他说,是学生!于是他如数家珍似地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的名字。我见他得意洋洋的样子,便故作一本正经地问他:你的学生说你,“过年的馒头霉得长胡子了,你剥了皮吃,再霉还是一层一层的剥,怜惜得不忍舍弃。”说“正月里写张字条贴在你门上约你吃中饭,落款的名字故意潦草难以辨认,你看呀看、猜呀猜、找呀找,害得你苦了腿又饿了肚。”还说“你婚后几年没有孩子,是因为不懂那种事,是当医生的同学追问你、点拨你,后来你才一连生了一双儿女。”我一边说着,他“哈——哈哈——哈哈哈——”笑得不成样子,用食指往外直指说:“我的那几个学生,这些东西,这些狗东西,没大没小没皮没骨地取悦于我……”
  我是头一回看到他如此放纵着打开笑容,乐成这样。我想,这些笑谈是真是假重要吗?如果是真,是学生逗他笑看人生;如果是假,是学生与他嬉戏人生。透过这一切,我能看出他那怒放的笑容里,是那份为人老师的得意,简直可爱得有几分天真幼稚。
来源:《黄钟》第八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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