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的 母 亲 黄国建
正在往桌上端菜的母亲,见我进了门,面带愠色的说:“建呐,恁把早上的馄饨倒掉了”!
“我看桌上碗里的馄饨都泡胀了,以为你不吃,所以我就倒掉的”。
“日连个死伢儿,我留下当中饭的”。[注:“日连个死伢儿”为表音本地方言,通常是长辈对晚辈的一种爱称或生气的惯用词语,表意随音调而异]
“又不是不好吃,倒掉干什的”,父亲也跟着嘀咕道。
我未再辩,径往书房。
转念,我返回餐厅:“老奶奶呃,我到对过小吃店去给你下一碗回来”(这些年,除了大年初一拜年时叫“妈妈”,平时我称呼母亲都为“老奶奶”)。
父亲面无表情地问:“可有得撒”?
“有的,有的”。
“好吃不好吃啊,老奶奶”?我问。
“好吃哦”。
“明天早上去医院跟你妈妈检查一下身体,她最近吃得少”。父亲见母亲吃半天,碗里还有一半馄饨转首对我说。
“我已经跟老二说好了,他明天早上八点在医院门口等我们”。
“好的”。
母亲这一生基本上没有得过什么大病。有点小感冒也不怎么吃药,她总是说:过几天就好了。
她是个不肯让自己清闲的人。小区车库上面的土壤保温层杂草丛生,她开垦了块巴掌大的地,洒了点菜籽,不几天汤里面就有了小青菜;高速公路那边有个小沟坎,她不时脚蹬辆小三轮,去种上应季的菜蔬。黄桥镇内公交刚通没几天,她从河滨家园站上车,新城学校站下车,再走往高速公路那小沟坎,摘回水嫩鲜嫩的蚕豆和豌豆。
对父亲,她总是不厌其烦——“建呐妈,给我倒点水”,“建呐妈,今朝夜饭我要吃豌豆汤”,“建呐妈,做点荞麦扁团撒”,“建呐妈,把这骨头上的肉给我拆下来”……
我不是现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她终身未育。
80年高中毕业前,我的生母因患食道癌早已去世。
81年,我在溪桥复读高中时,寄宿在校。有一天,我回家取米,还没到家,邻居就拉住我:你家爹爹给你找了妈妈了。
进得家门,父亲指着旁边的母亲说:“快,叫妈妈”!我看看还上小学的妹妹,看着还摆放在擀面台上供奉妈妈的骨灰盒(按那时习俗要放家里端饭上供三年),我终究没有肯叫她。
即便我81年10月份应征入伍,她去含泪送行,临别时我依然只肯叫她“娘娘”。
84年军校放暑假,我回乡探亲。阔别三年后的再见面,我已是主动改口叫了她——“妈妈”。
军校毕业后,我还没找到对象时,她和父亲已为我请了木匠打了当时在庄上还不曾有的组合柜、办公桌、大脚床、床头柜。为了给我在找街上姑娘时显得家里富足,又相继把家里的泥地铺了水泥预制块,买了脚踏车,录音机。
88年,父母亲帮我成了家。几年后,又风风光光的把妹妹嫁出了门。
几十年来,我和母亲基本上没吵过架。嗓门儿大的时候屈指可数。有一次是在女儿四岁多时,我的教育方式过于粗暴,她看不惯而数落、骂我;还有一次是我从公共绿化点上顺手牵羊带了棵树苗栽院子里,在一次发生口角时,她怒怼我道:“恁还是个转业军人、共产党员哩,竟然还偷社会主义的苗”,那一刻,要不是妻子两头劝,她就要去政府举报我。
别看母亲只认得她自己的名字和钞票,但是她很知世礼,重感情。邻居家有个什么事,只要她有时间、帮得上手,她都是主动相助。或许她的内心一直在拿我生母的为人做镜子(我的生母是整个大队公认的好人,口碑极佳)。巧的是她俩姓名的最后一个字同为“兰”,一个“玉兰”,一个“意兰”。用“兰心蕙质”表意她俩人品应不为过。
我家里正常摆放着两盆兰花。
但是,那盆几年前就搁家里养着的长寿花,今年却是萎顿。除三月初七母亲那天生日时一枝花开,几枝发蕾,其后再未现往年那种满盆长时花开的红艳。
5月25日,阵雨。早晨才六点多,父亲就对我说:“建呐,我和恁家妈妈喊个黄包车先去医院,个好”?
“恁去干什的?不要去添乱、牵事吧,在家看电视”,我说。 在二院都检查好后,妹妹陪母亲观察,我先回、去菜场买菜。
到家时,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既没跟我说话,也没问我母亲检查的结果。过了一会,他将电视关了,木然枯坐到了阳台的椅子上。
2019年05月26日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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